飞云之上 第49节(2 / 2)
见他没吭声,钟航继续道:“其实我没跟你说过,楠楠也是单亲家庭长大的。”
“她很小的时候父母离异了,第二年她妈妈就再婚生子,一直都没见过面。”
“前几年她高三备考,她妈妈突然回来看望,她也是纠结了很久。”
陈洛愉问:“后来呢?”
“后来她没选择原谅,但是说谈过一次后释怀了。”
“释怀?”
“对,”钟航把锅里浮起的腐竹皮都捞进陈洛愉碗里,“就是心里放下了,不再去想。”
虽然钟航说得轻巧,但是陈洛愉知道,这种放下代表着什么。
他盯着放了好几种调料的碗碟,红彤彤的颜色让他想起了在景河村的那几天。陈飞麟的家庭不富裕,父母却很恩爱,妹妹又乖巧听话,一家人气氛总是很温馨,不像他家。
想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其实他真的有点恨陈方文。可就像钟航说的,一切都是从刘丽亚口中听来的,他不知道陈方文真正的想法,尤其是自己也踏入了那种不容易被世人接纳的感情里,更能体会到见不得光的痛苦。
又喝了两杯后,他的情绪缓和了些。钟航便问起他打算什么时候见陈方文,要不要自己陪着一起去?
昨天陈洛愉拒绝得很干脆,男人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钟航宽慰他几句,说那人肯定不会只联系一次的。结果真说中了,饭后回学校的路上,他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我是高宇衡,昨天我们见过面了。你考虑的怎么样?他病情不乐观,希望你可以给他一个机会。】
钟航走在他旁边,也看清了短信的内容,问道:“要不要现在回电话过去?”
陈洛愉已经有了决定,只犹豫了片刻就拨出那个号码,随后听到高宇衡的声音:“你好。”
“你好,”他平静地道,“我是陈洛愉,我现在去见他。”
谢绝了钟航的陪同提议,陈洛愉独自去了卓刀泉南路的省肿瘤医院。
在电话中听到这个地址时,他已经猜到高宇衡说的不好的病是什么类型。只是万万没想到,他和亲生父亲这辈子第一次见面,竟然是在治疗癌症的医院病房里。
借用一句钟航刚才说过的话,很戏剧,戏剧到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站在病房门口,他隔着门上的玻璃窗看向里面。
肿瘤医院的病床向来一位难求,最好的也只有双人间。那个他只在照片中见过的人正坐在靠里侧的病床上,没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姿态,削瘦的身躯包裹在蓝白条纹病号服里,唯有那张脸还具备辨识度,戴着无框眼镜,笑起来的样子斯斯文文。
高宇衡坐在病床边,正用叉子把玻璃碗里切好的小块水果喂到陈方文嘴里。陈方文吃得很慢,他似乎已经有吞咽困难的症状了。陈洛愉是医学生,只看一眼就明白了,转身靠在旁边的墙上,胸口传来窒息的感觉。
在来的路上,他还在想高宇衡和陈方文会是什么关系。但是这一刻,他觉得都不重要了。
一个护士从前面的病房出来,看他脸生就问是找谁的。他还没回答便听到病房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随即是呕吐声。
他立刻转身去看,陈方文背对着门的方向在吐,高宇衡扶着他,小心地给他拍背顺气,还递上热水。
护士也听到动静,推开陈洛愉进去,确认陈方文只是呕吐便叫来护工清理地面。
陈方文吐得不算厉害,缓过来后有气无力地靠在床头,并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人。
倒是高宇衡在护士离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小声说话。
喉结滑动了下,陈方文缓缓睁开眼睛。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陈洛愉错开视线,盯着对面的窗户。
隔壁床的患者被送去做检查,病房里很安静。攥紧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陈洛愉觉得自己像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病床上躺着的明明是他至亲,可他们之间只有望不到边际的疏离感。
高宇衡又悄声和陈方文说了几句话,确认陈方文的情绪没什么问题后才走到他面前,低声提醒道:“既然来了就好好谈谈,他的病情你大概了解了,他不能受刺激。”
陈洛愉没吭声,等高宇衡关上门后,他听到床那边传来动静,用眼角余光一撇,陈方文竟然下床来了。
床边放着一支黑色手杖,陈方文靠手杖借力,站直了朝他走来。
陈方文走得很慢,这种对正常人来说轻而易举的动作却耗费了他不少力气,等来到陈洛愉面前时,他竟然在喘气了,不得不用手扶住墙面稳住。
陈洛愉仍旧不看他,但是前方的视线被他挡住,只能垂下眼帘看着地面。
这一看,就看到了陈方文穿着夹脚拖鞋的脚。
刘丽亚不曾说过陈方文的职业,是孙红悄悄告诉过他,陈方文是记者。离婚之前一直在省台工作,曾被外派去过斯里兰卡和阿富汗,后来去了苏丹就再没有消息。
陈洛愉有查过苏丹这个国家的情况,内乱比较严重,经常爆发武装冲突。他不懂陈方文为什么会去那种地方,直到看见这双脚。
明明是和他一样偏白的肤色,脚背上却有好几道伤痕。哪怕只剩疤了,陈洛愉还是能认出是利刃导致的伤。
只是一双脚面就留有这么多伤疤,陈洛愉忍不住抬头去看陈方文,呼吸都在不知不觉间沉重了起来。
陈方文温和地看着他,在他终于肯看向自己的时候笑了,轻声说:“都长这么大了,真好。”
陈洛愉的眉一蹙,对他这种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笑容和语气感到恼火,可惜还没反驳手机就响了。
他一声不吭地走出病房,也不理会门口的高宇衡,走远了才接起来。
“我忙完了,你在干嘛?”
陈飞麟的声音裹着风声传来,他看着走廊尽头倒映着自己身影的玻璃窗,忽然很想抱一抱陈飞麟,于是问道:“你在哪?”
“去养老院的路上,”陈飞麟戴着耳机,边骑车边跟他打电话,“声音怎么这样?心情不好了?”
喉咙一酸,他才说了三个字,那个人却隔着电话就能感觉出来。
走到玻璃窗前,他望着外面流光溢彩的夜景,说:“也没有心情不好,就是有点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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