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寒风似刀,一(1 / 2)
酉时三刻, 正是黄昏擦边的时候,金乌将坠未坠,天边蒙蒙地泛着灰, 近前处还亮着。
寿王府阔大的地界, 独中门一路着意打造,其余俱是大面积空白。
七宝自二门外小跑着往里冲,跨过一重重庄严肃穆的院落, 待过了正殿, 景观就变样, 不再是规整的方块,而是月洞门环环嵌套,走也走不完的舞榭歌台。
他一手摁住摇摇欲坠的帽子, 一手举着令牌, 每临近一道守卫森严的院落,便高喊‘让路让路’。那块令牌巴掌大, 火焰形, 当中刻着一个洒金粉的‘玉’字, 拦门的兵卒也好、内侍也好,远远瞧见令牌, 立时退开三步以外,不敢阻拦。
跟着七宝的脚步,灯烛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 不过片刻功夫, 已是处处辉煌,恍如白昼。
亮堂堂的花花世界温暖气派, 把幽暗的人间阻断在外。
咸宜女儿的满月宴, 因太夫人病了, 长宁公主要侍疾,只得杨玉操办,地点就设在寿王府的临渊阁。
是夜,金玉满堂,冠盖如云。
上至郯王、忠王、永王、整个宰相班底、炙手可热的长安令韦坚,裴太师夫人和裴禛母子;下至本职钻营的宗正寺少卿陈碧成,还有正在寻摸出头之机的小吏,譬如前花鸟使长史王洛卿,无不乐颠颠前来捧场。
客人们不管多大的来头,行至二门通通下轿,跟在内侍身后顺道徐行。韦坚夫妇恰与陈碧成撞个正着,寒暄着绕过影壁,抬头便见一派天然江南风景。
春意虽远,枝头却已有点点新绿,盈盈翠色令人心旷神怡,更兼白墙黑瓦,檐头飞翘,石拱桥下一道清波脉脉。往深里走,荷叶依傍小轩窗,还有荼靡架、紫藤结的秋千……
陈碧成慨叹。
“到底是寿王府啊,听闻宁王从前便钟爱江南景致。”
韦坚与姜氏但笑不语,待踏进临渊阁,却是惊诧驻足,唏嘘有声。
原来,为弥补寒冬腊月景致有限的遗憾,这间殿宇一反白壁红柱的配色,在墙壁、梁柱上抹了一层淡黄的底色,再绘出勾连回环的紫藤枝蔓和花朵,刚巧与室外院落中真正的藤萝架相呼应,又从顶棚垂下三十多盏两尺高的大宫灯,再把五彩缤纷的绸缎花鸟扎在灯上,营造出一种置身花园的错觉。
莺歌燕舞之中,原本走在韦坚身后的郯王妃披挂着全副行头,金光闪闪的抢步站在当中,笑向杨玉招呼。
“弟妹的主意真是巧,这样盖房子,我从没见过,又暖和又安适,还不闷气。多早晚儿我也盖这么一座室内的戏台才好。”
她大手一挥,硬扭着嗓子娇滴滴问郯王意见。
“咱们家地方大,儿孙多,要盖就盖个两倍大的,殿下觉着呢?”
自打圣人在殿上公然夸赞郯王‘粗中有细’,又要带他拜祭贞顺皇后,京里的风向就有些变味儿了。虽然拖了一个多月尚未成行,郯王妃的母家已经忙不迭打出了‘未来国丈’的招牌。
今日寿王府设宴,郯王妃自谓绝不能输阵,不光踩着饭点儿最后一个到场,而且一来就怼上了杨玉。
她尖利的嗓音顿时吸引住全场目光。
郯王无奈至极,向寿王投去一个‘这傻婆娘’的歉意眼神,却如投石入海,没换来半点回应。
“大嫂夸错人了。”杨玉笑。
多半为了顺应李瑁的喜好,杨玉的打扮越来越呈现出一种微妙的熟女风姿,把少女才有的稚嫩鲜润,近乎于半透明的莹白肤色,用偏橘色的唇彩和赭色底妆,转化成扎实的乳白。着装上也摒弃了年轻女孩喜爱的活泼的红绿间色,或是明艳饱满的灿蓝、明黄,更多使用妩媚的嫣红柳绿。
今日的杨玉,望之不似十六七岁的青葱少女,更像二十出头的深宅少妇,这一笑慢条斯理,暖融融灯火下翘起的唇尖,勾得人微微失神。
她不慌不忙,把躲在她身后的少女推出来。
郯王妃一打量,此人穿了一身时髦的胡服男装,银边纯白斜襟窄袖锦袍上勒起玉带,脚踏白靴,身段伶俐,巴掌大的小脸妩媚灵动,却是有点儿眼熟。
“得亏三哥把杜娘子借我使唤几天,才有今日宴席,待会儿唱起歌来大嫂子就知道妙处了。这青砖底下藏着九口大水缸,排成雁形,才便于扩音,能让歌姬嗓音更加高亢敞亮。大嫂子要真喜欢,只管照着这个样式来,匠人都是现成的,回头我嘱咐他们。”
“呃……杜娘子?”郯王妃想了一瞬。
郯王恍然大悟地拍拍额头,“对对,去岁才选进来的,杜娘子。”
他乐呵呵地左右张望,愕然瞧见李玙夫妇已经入席,正隔着一张圆台与韦坚谈笑,顿觉场面有点复杂。杜若行礼如仪,郯王妃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还想再刻薄两句,被郯王大包大揽的卷走了。
不多时宾客纷纷落座,舞姬粉墨登场。
觥筹交错之间,人人都兴致高昂,频频碰杯,独有坐在最上首的咸宜公主脸色越来越灰败无力。因刚出月子,咸宜的身形尚未恢复,特地穿了一件艳红膨胀的齐胸襦裙,藏住底下腰身。
杜若陪在杨玉身边低声道,“公主怎么了?杨家敢嫌弃她生女儿不成?”
杨玉仪态万方地对四面含笑致意,举起袖子挡了嘴,侧头唾了一口。
“杨家,借他们八个胆子也不敢对公主说三道四。”
“那……”
杜若才要说话,七宝好不容易过五关斩六将,满头大汗冲进了临渊阁。
他个子矮小,腿短,跑的急了,活像个球,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绕过宾客扑腾一声跪倒在杨玉面前,话还没说囫囵,搅动起的动静已经不小。
“禀,禀王妃!圣人来了!这功夫该在门前下马了!您快预备上吧!”
——咣当!
郯王的衣袖带翻了酒杯,如同划出醒目的休止符。
和谐的乐声戛然而止,舞女歌姬都才到长安不久,没见识过帝王气魄,一个个惊得花容失色。
“——圣人?!”
“接驾接驾。”
“啊?圣人怎么会来,这时候宫门都该下钥了!”
“哎呀,我这仪容不整的,如何面圣?”
满席宾客乱作一团。
咸宜直发怵,慌乱无措地看了一眼李瑁,只见他镇定自若的站起来,大声道,“圣人来瞧外孙女儿,诸位有什么好慌的?今日在场,皆是我李家的亲眷故旧。既不在宫里,何谈殿前失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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