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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将身上的披风随手解开,漫不经心地扔在了脚下,露出身上赤黄色的天子常服,朝着书案走了几步,凝眸看着那个仍兀自看着书,就仿佛不会受到任何打扰的人,某种久违的感觉涌上心头,浅浅笑着缓缓道:别来无恙啊,阿峤。

崔峤缓缓抬起头来,目光落在男人脸上,眉眼里露出几分毫不掩饰的厌恶,转瞬而逝,而后,变成了一抹极淡的,甚至带了一点嘲讽意味的笑意:我以为康王殿下这段时间应该及其忙碌,却没想到这么快就耐不住了。

陈启面上的笑意有一刹那的凝滞,但很快又延续下去,就仿佛没有察觉到崔峤对他的态度一般,神色自若地走到她对面,盘膝而坐:这段时日确实有许多的事要处理,不过眼下已经处理地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才有空过来与你叙旧,顺便让你瞧瞧,朕这件刚刚赶制出来的衣袍是不是合适的很?

说到这儿,他抬手漫不经心地在肩上掸了掸,就仿佛那上面沾染了灰尘一般,而后抬起头,看着崔峤:朕想着你应该十分喜欢,不然当年又怎么会在拒绝提亲之后,义无反顾地嫁入了宫里。当年朕还不怎么明白,想着你应该不是那种利欲熏心之人,或许应当是有什么苦衷,直到今日,朕穿上了它,站在这天下的顶端,才明白你当日的选择其实是对的,这皇城啊,实在是好的很。将天下众生踩在脚下的感觉,确实是偏安西南比不得的。

崔峤就像没有听懂他的话一般,真的抬眼打量起他身上这件盘领窄袖的天子常服,但目光就仿佛透过陈启的身体,看向了什么更远的地方一般,许久才轻轻笑了一声:确实是一件好衣袍,但,也分穿在什么人身上。有的人真的受命于天,穿起它时自然合适,有的人怎么也掩盖不了乱臣贼子的本性。

乱臣贼子?陈启就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突然就笑了起来,往前数三代,他们严家不也一样是乱臣贼子?若没有我曾祖相助,他们严家哪能坐得上这个皇位,又哪里轮得着他严承受命于天?

陈启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崔峤:天命?现在朕站在这里,就是天命。他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温柔,阿峤,你难道还没有想通,严承已经死了,所谓的大魏也成了过去,等朕的登基大典之后,这天下,就真的改姓陈了。

人总会死的,崔峤淡淡道,但是这江山却永在。康王不会真的以为自己就能坐稳这个位置吧?

因为朕不是严承那样的废物,生下来就那么好命,成了这天下之主,却把这大好的江山葬送。陈启俯身,慢慢靠近崔峤,把你娶进宫里,却连你的安危都保不了。最后还是靠我,把你从你那个没用的庶子手里抢回来。

阿峤,陈启缓缓抬起手,慢慢凑近崔峤的脸,尽管当年你拒绝了我的求亲,但这么多年来,即使远在西南,我依旧惦念着你,哪怕,之前我命人给你送来的信你也没有回,但我也不会放在身上。只要你说一声愿意,待我登基之后,这皇后的位置还为你留着。

崔峤偏了偏头,避开了陈启的手,唇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康王怕是忘了,在嫁入这深宫之前,我还姓崔,我崔家满门忠烈,若是我改嫁给乱臣贼子,死后也无颜去面对先祖了。

好个满门忠烈,当年我去你家求亲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陈启看了一眼自己悬在半空的手微微蹙眉,面上的笑意渐渐淡去,站直了身体,你说你家满门忠烈,你从小志在守护万民,而不是这些儿女情长,无法割舍自己的抱负与我远去西南。他的眸中泛出森然的光,冷冷地吐出最后几个字,之后嫁去宫中的时候,倒是及其果断决绝。

崔峤轻轻笑着,扶着桌案慢慢站起身来,平视陈启:康王到现在都不明白,我当年为何拒绝你吗?

她微微闭了闭眼,耳边回荡起当日陈启的话:你一个女儿家为何整日要做这些打打杀杀的事情,等我娶你回府就带你一起去西南,玩乐享受,只要你喜欢,我都由着你。又何必在外面抛头露面,尤其是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受这么多的苦。

崔峤重新睁开眼,冷淡地看着陈启:因为你我从一开始就不是一类人。到了今日,也证明了我当日的选择。康王的曾祖也算是为大魏立下汗马功劳,若是他在九泉之下知道,他的后人会勾结当年他亲手平定的南越夷人,由着他们迈入中原,屠戮无辜的百姓,也不知会作何感受?

第七十四章

不知是崔峤语气里毫不掩饰的嘲讽, 又或者是她话里的内容,突然就激怒了原本看起来还颇为平静的陈启,他用手紧握成拳,用力地砸在书案之上, 瞪着眼睛看着崔峤:古往今来,但凡成大事者,哪个没有流血与杀戮?不过是杀了一点不相干的人, 我曾祖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因为我做了当日他不敢的事情而为我骄傲。

他向前走了两步, 整个人站到崔峤对面, 逼视她的眼睛:反正你想要的不就是当皇后吗?又何必在意朕这个皇位究竟是怎么来的?

我就算想当皇后,也是要看看皇帝是谁的。崔峤对于陈启反反复复喜怒无常的态度毫不在意,面色冷淡地就好像眼前这个人不管做什么都与自己毫无关系。她平静地又坐回了书案前,拿起了方才放下的书册, 时候也不早了,阁下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

崔峤!崔峤的态度让陈启突然就变得气急败坏, 几乎是歇斯底里一般吼着她的名字,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后吗?若是没有朕, 你早就死在严承那个废物儿子手里了!大魏已经完了,你那个号称百战不胜,此刻却只敢龟缩在西北的弟弟也改变不了什么,你与这万里河山还有这皇城里所有的一切都一样, 都成了朕的所有。

说到这儿, 陈启微微闭上了眼睛:哄得朕开心了, 朕立你为后,若惹的朕不高兴了,也不是不舍得送你去与严承那个老东西见面。

崔峤就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般,抬眸看了他一眼:我以为很多年前你就应该知道,我们崔家的人素来是不畏死的。

不畏死?陈启冷笑,这世上又有谁是真的不畏死?要是如你所说那般,早在严承死的那天,你就该跟着他去了,又为何苟活至今日?

崔峤垂下视线,又重新看起书来,明显不想再回陈启的话,如此冷淡的态度让陈启气急,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又重新涌上他心头。

就像十余年前,他亲自登门去求亲,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许给了崔峤,只为了让这人与自己同去西南,换来的却只有冷冰冰的拒绝。后来,他听说了崔峤嫁入宫中成为后宫之主的消息之后才突然醒悟,只有站在这天底下最高的地方,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现在他终于站在这里,却依然拿这个人没有办法。

就在陈启几乎伸出手去捏住崔峤的下颌,逼她直视自己的时候,殿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极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他就仿佛突然惊醒一般,眼里的恨意慢慢退散,转过头看向紧闭的殿门,冷冷道:什么事?

陛下,南越的李将军有要事要与您商议。

陈启微微眯眼,面上的神情颇有几分不耐,随即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朕这就回了。

说完,他回到门口,将方才丢在地上的披风捡了起来,随手披到身上,而后朝着书案前那个兀自岿然不动的身影看了一眼:朕改日会在过来,希望到时候你能看清现在的局势,也能想想清楚自己现在究竟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说罢,便决绝地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殿门从外面被重重地关上,溅起寝殿之中沉积多日的尘埃,崔峤翻了一页书,才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朝着殿门看了一眼,纤细地指尖在书页轻轻地摩挲了两下,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勾了一下唇角,继续看起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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