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蘑菇吗 第29节(2 / 2)
苍溯君深吸一口气,猛地收刀,“我提醒了你两次,沈清宣,不会再有第三次。”
黑风席卷,苍溯君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霎时铺满天空的雷云,和密密麻麻塞满厅堂空隙的天兵。天雷奏响,如同万马齐喑,极苍凉又极磅礴。众宾客的脸色由看好戏的讥诮转为震惊,又从震惊变作了然的冷漠。
临渊拾起落地的大红盖头,为她包好掌心的伤口,低声说:“宣宣,我这一生说过许多谎言,但爱你是真的。”
沈清宣张张嘴,惊愕而茫然地看他,却听那为首的天兵发话了。
“火德星君临渊听令——”
临渊面孔上消弭了一贯温润的笑容,露出精美面具之下的疏冷与阴鸷。他将沈清宣一推,疾冲出去,飞速在地面画下一个阵法,厉声道:“召群魔!”
顷刻间,地面裂开数道大口,红光万丈,无数畸形巨手自裂痕中升起,张牙舞爪。
与此同时,天兵不动如山,集体念诵起一串咒术。天雷隆隆,在云层中穿梭蓄势,在众天兵止声时对着中央的人当头劈下——
一道,两道,三道……
雷刑有七七四十九道天雷,每一道落下,都足以叫人四分五裂。
沈清宣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夫君被金光穿透,被天雷劈得血肉模糊,再看不到其他。她不顾周围人的阻拦,趔趄着扑过去,死死挡在他身上。
天雷未停。
她只觉画面在眼前炸裂开,迸溅出血色的花火,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他有罪,该得天罚。
可她终究放不下他,愿与他的夫君共担此罪。自此无所谓生,无所谓死,无所谓魂飞魄散,无所谓转世轮回。
魂散之际,她恍然听到有人问她:“此生有何愿望?”
她神思涣散地喃喃:“魂归故里。”
沈清宣生长于一座江南小镇,那里不算富饶,春夏多雨,秋冬湿冷,弥漫着一股不散的古旧与老朽气息。
小镇河流弯绕,常有荻花开遍水畔,故得名“荻水”。
第39章 境界
天雷刑罚下得太快,苍溯君仓促折返,仅仅来得及捞住沈清宣的一缕魂魄。
原来仙庭得知背叛者的消息后按兵不动,特意选在火德星君的大婚当日对他处以极刑昭示天下,定然能够重挫暗伏在仙庭的魔界的势力,并且告知所有仙者:这便是背叛者的下场。
在整场阴谋设计中,苍溯君也被当了一回枪使。
他后知后觉地认清了一个事实,本质上仙庭与魔界并无差异,不过是一个表面光鲜、暗地卑鄙,一个里里外外都卑鄙,还自诩卑鄙得坦荡。
只是这沈清宣,从头到尾本分地治病救人,到最后被她未能成婚的夫君牵连,死得实在太冤枉。
她魂飞魄散,连转世入轮回的机会也没有。
苍溯君将沈清宣仅剩的一缕魂魄藏进怀里,然后又茫然地想,他揣着这无用的一缕魂魄要做什么。
但是他毕竟欠了人家一颗内丹未还,难道就放任自己欠她一辈子么?
他的一辈子,可太长了。
“都是她自找的。”他咬牙切齿地自言自语,努力地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可心口的震动拉扯着他,使他难以释怀。他生平头一次感到力不从心,但很快,身为苍溯君的骄傲便将他从这无力感中拽回来。
魂飞魄散,他可以一片一片地寻。
他是天地间只此一个的苍溯君,他的生命漫长得几乎没有边际。寻找魂魄的区区小事,难不倒他。
***
戏已落幕,四周是白茫茫的一片。
关于沈清宣的一切犹如烧得滚烫的铁水生生灌进沈歆的喉咙,熔入她的骨血,将她的灵魂灼烧、撕裂。她经历着与沈清宣一样的痛苦——正如千年前她所经历过的那样。
她以旁观的视角看那位苍溯君拿着沈清宣仅剩的一缕残魂寻到她的师父奚山道人。师父无能为力,只得搂住那一缕残魂老泪纵横。而后苍溯君踏遍各处收集她四散的魂魄,前后历经六百余年。
彼时她也仅仅是个极其稀薄的小妖灵,痴痴傻傻,浑浑噩噩,不知怎么地就成了一朵蘑菇。师父桃李满天下,早已退隐奚山不再收徒,由于苍溯君求见,才破例收她为座下最后一位弟子。
可以说她今生所拥有的种种,皆是因为沈清宣。
可她不是沈清宣,或者说她十分抗拒被当作沈清宣。普天之下再无曾经那位沈清宣。她名为沈歆,是无数的灵魂碎片拼凑而成的瑕疵品,是曾经那位陌生又熟悉的苍溯君愧疚与执念的产物。
有个柔媚的女声在她身旁轻笑,辗转地勾绕起她埋在阴暗角落的情绪,“你恨吗?”
“为什么要恨呢?”沈歆反问。
纵使他曾恶贯满盈、臭名昭著,为天下神仙妖魔嫌恶鄙夷,她是天底下最没有资格恨他的那一个。倘若没有他的一线仁慈和长久坚持,她绝无可能作为一朵蘑菇诞生于世。
——为什么要恨呢?
耳畔的笑声蓦地刹停,女人的音色充满蛊惑:“若是没有恨,怨总是有的吧?你爱他,你满心期待着他能回以你同等的爱,殊不知他的一腔爱意早就在千年前赠予了他人。”
她精准无误地戳中了沈歆的痛点。
“他爱而不得,所以退而求其次,把你当作千年前的故人。那位故人并不爱他,他身边只有你。你现在明白了,你在他眼中,只是那故人的替代品。他要你爱他,却不愿意给你任何与爱有关的承诺,是么?”
沈歆缄默着,无言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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