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蘑菇吗 第36节(1 / 2)
虽然未见青屿的尸身,但阵法中央的鲜血与碎骨几乎令他绝望,便是第三次错过。
自始至终,他都是迟来的那一个。
他为了三次错过铸成的过错,找了她四百多年。
最开始他信誓旦旦地向金来来保证:“要是我找到了你妈妈,就带你去见她。”
金来来问:“你找到她以后呢?见了她以后呢?会把她接回来吗?”
他说:“我会的。我在仙庭有俸禄和分配的房子,虽然不多,但也足够养活你们。”
金来来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可后来仙庭改制,对各位官员的限制一层嵌套一层,他的生活渐渐被公事挤占,无法自由出入冥界探听青屿的消息。于是他毅然辞去打拼百年得来的仙庭工作,进入工作调度相对自由的民办组织“妖管会”,借由出差之便走过各地。
金来来修行缓慢,四百多年的狐狸也仅能修得女童的模样。经年累月,谁都没有再提起最初的约定,青屿这个名字也成为了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他托旧友打探消息,走遍六界各处,凭着心底一股执念,不肯放弃。
他不想因第四次错过,造成第四次过错。
在寻找青屿的岁月里,韩夕曾无数次设想过与她重逢时的情形,也许会是在人间的某处角落,也许会是在冥府的忘川河畔。她或许成了山中草木,或许成了天际的飞鸟,或许成了渺渺人间中最平凡的一位。
他相信只要他还在找,一直找,不断地找,总有重逢的一天。
此时夜幕降临,鬼门关内连半点月光也不剩,阴气四溢。
身着华服的女子仍旧是他记忆中的模样,只是比寻常鬼的肤色略微浅一些,脸庞偶尔流过裂痕纹路般细碎的金光,是魂魄受损的症状。
她神色自若地一手执伞,一手折在身前,端庄立在隔门仅数尺的黄沙地里。
鬼门关内的黄沙被大风吹拂,卷至半空,在外面落下一阵暗黄的沙雨。
韩夕费劲地抑制住自己浑身的颤抖,以至于手深深嵌进车门,近乎将金属框捏得变形。鞋却像是被牢牢粘附在地面一般,再也移不动半分。
“我应该对她说些什么?”
“她还愿意听我说话吗?”
“为什么这些年来都没有她的消息?”
回荡在脑海中的数十个问题扭打在一起,争先恐后地涌向嘴巴,可真到了嘴边,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殷切而惶惑地将目光投向她,然而她没看他一眼。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失落还是松了口气。
而后冒出一个念头,在心底慢慢放大——“她还记得我吗?”
她的视线不作停留地越过他,径直来到肖明隐的面孔上,轻描淡写地施加暴力。
肖明隐在自家老婆的逼视下打了个激灵,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迅速收敛起不受控制而跃在脸上的惊恐表情,强颜欢笑地奔到鬼门关前,“哎、哎呀老婆,你怎么亲自来接我了呢。”
女人眼中不掩讥诮,却是带着暖色的。她冷笑着对他伸出手,掌心向上,“胆子肥了啊,敢从我身上偷钥匙了。”
肖明隐一抖,翻出兜里的钥匙双手递到她手中,“这不是……不想打扰你小憩,没来得及跟你说嘛。我朋友们有要紧事找我,怎能不帮呢?你说是吧,韩酒友?”他回头朝韩夕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帮衬着点。
韩夕傻站在原地发愣,听闻肖明隐连叫了他好几声才僵硬地碰上车门,迈开步伐向他们走过去。他立在许久未见的故人面前,几度张口,然而口中干涩,喉头哽咽,难以出声。
金来来那时候的话萦绕在耳边:“你找到她以后呢?见了她以后呢?会把她接回来吗?”
他反问自己,现在的他凭什么与她相认,凭什么接她回到自己身边?他回答不上来。
女人余光留意到他的异样,挑眉问肖明隐:“他是谁?”
三个字如同三支短箭,一支比一支更狠地戳进韩夕心窝。他恍惚地想:“哦,她不记得我了。”
肖明隐巴巴地望着韩夕,希望等来酒友的支援,可后者陷入了沉默。于是肖明隐摸着下巴,装傻充愣地笑了笑,掩去尴尬。
他半步踏入鬼门关,殷勤地从自家老婆手中接过伞柄,替她调整高度挡住穿透云层的月光:“这是我在人间的酒友之一,韩夕。韩酒友,这位笑里藏刀的美女就是我老婆阿芜,别被她凶巴巴的模样吓到了啊。”
被叫做阿芜的女子毫无异样的目光扫过,韩夕慌忙低头,“抱歉,我叫韩夕,是……荻水镇妖管会妖口普查处的处长。”
阿芜随意抱着手臂,并不在意他是谁,露出一个对着陌生人惯常展露的散漫又疏离的笑容:“韩处长,我有这么可怕么?为什么一直低着头?”
“不不——”韩夕闻言又匆匆抬起头来,触及她的视线,仿佛被灼伤般下意识地往回一缩。
原本被韩夕遮挡住的月光漏了一角在鬼门关内,阿芜不动声色地皱眉,扯过肖明隐的袖子,退到他的阴影里。
韩夕默默看在眼里,十分怪异地感到一丝释然,顿了少顷,说:“两位夫妻恩爱的模样,叫我想起了从前……认识的一对旧友。许久没有联系,不知他们近况如何,突然有些怀念昔日的时光罢了。”
露在鬼门关外的半个身体侧着,肖明隐大剌剌地拍拍韩夕的肩膀,笑吟吟说:“韩酒友不必伤怀,世事无常,遗憾是在所难免的。”
天际的流云被风吹动,给月亮挡了层薄暮般的纱网,也挡去前尘过往。
韩夕借着微暗的光芒看清了阿芜的脸,缓缓道:“的确。时候不早了,两位若还有事先回也无妨,我等晏方思他们一起回荻水镇。”
“好。”肖明隐牵着阿芜,踏进黄沙里,“有空来我家玩啊。”
在大门外列队的鬼将齐步往鬼门关内行进。
韩夕转身向着自己被泥水溅得像是街头艺术的车走了几步,遥远地听到肖明隐此起彼伏的哀嚎:“嗷——老婆,你别生气嘛。下次我给你带些人间的粽子糖给你赔罪好不好?啊,粽子糖不够,又要我回家跪搓衣板呢?好好,我跪就是了。你别气啦,气病了可不好。是是是,我老婆说什么都对……”
他不敢回头,只得拖着一具行尸走肉加快脚步向前走。
沈歆与晏方思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也不知究竟将这场荒唐戏看进了多少。
晏方思叹了口气,手搭在韩夕的肩膀握了两下,“老鬼家的那位,是他四百年前在人间游荡时候救下的孤魂。那孤魂被救时痛苦至极,即将灰飞烟灭,因此老鬼不得已喂了她一口孟婆汤,故此前尘皆忘。后来老鬼上仙庭求医,才勉强保住她的魂魄不散,但从此她只能呆在阴气繁盛之处,不可见光。”
而金来来体质虚弱,受不住太重的阴气,不可靠近冥界。
韩夕捏着手机,才解锁的屏幕随着他的缄默再度熄灭。信号恢复了两格,随即有电话打进来,上面显示的名字是“金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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