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祈福(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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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潮升阁在流空界正北, 离音跟着薛无忧和苏白, 从东南边境的无因城出发,取道中州, 再沿途北上,一路缓缓而行, 过了半个月的功夫,才算踏入北域的地界。

北域是整个流空界地势最低的地方,多水泽洼地。水乡之景, 衍生出独特的地域文化。这里的人大多有一副温柔似水的好脾气,待人处世如清风细雨般润物无声,讲究的是含蓄典雅, 与东南边境甚至中州地界的快意恩仇、大笑抚掌,全然不同。

这等锦绣温柔地, 也只有太平了数千年的西北两域才能孕育出来。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原来这个道理, 在修真界也是行得通的。

这日天快黑了, 他们三人在一个小城停了下来。薛无忧和苏白要外出办事, 离音便抱着胖团出了门,漫无目的地在小城中逛着。

小城依水而建,一条长河从城头穿到城尾,沿河两岸是两条南北向的街道,街道之外就是民宅区。每隔一段距离, 就有一条弯弯的拱桥东西横跨, 连通两街。挂着黄色灵气灯的小船在桥下的长河里来来回回, 船夫们偶尔才使一个法诀,那船就晃晃悠悠地慢慢走着,一点也不着急。

离音出门时,天色刚黑了下来。从城南的这一头到城北,次第亮起一盏盏灵力光盏,像是一条在黑夜里睁开眼的长龙,熠熠黄光,照亮了整个小城。

暖黄灵力光盏,映照着来来往往的人的脸庞。耳边听着带着点特殊乡音的术语,轻声细语的,别有一番滋味。入目是一片安宁祥和的景象,看来让人心头安然。

“俊后生,侬不是本地人吧?买不买法器洒?”街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大娘看了看离音,笑着问道。

离音便停了下来。

大娘笑着看她,“随便看看咯,中意才买,毋乱花钱洒。不是什么好物什,留个念想咯。”

摊位上的货物,说是法器,但外观上看起来,更像是一些格外精巧的小饰品,带着浓浓的地域风格。有些是荷叶形状的,有些是小舟模样的,还有的干脆就是一柄挂着鱼的鱼竿。这些小物件做工格外精巧,但作为法器,却委实不够看的。

离音也不需要什么格外高明的法器,这样作为赏玩的小物件,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她看中了一滴水滴模样的小挂件。水滴的一头穿着一根红绳,刚好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应当是能带在手上的。

离音将这小水滴拿了起来,爽快地付了钱。而后拿起这个小挂件,就往胖团的脖子上挂。

胖团的毛险些都炸起来了,它两只爪子捂住自己的脖子,警惕地盯着离音。

“给你买的礼物,很漂亮的。挂到明早就没有了。”离音眨眨眼看它。

大娘笑呵呵的,“后生好眼力洒。夜间水,辰时消。这水滴只有一个晚上洒。”

胖团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离音挂上了。一颗蓝色的小水滴点缀在一团白毛中央,映着暖黄的光,看起来格外好看。

大娘更高兴了,她笑呵呵地拿出一个闪着黄光的物什,递给离音,“俊后生,与你结缘,这个送你洒。”

离音还未来得及拒绝,这个大娘一甩袖子,她的摊位连同她的人一起,直接消失不见了。

离音眼神微微一凝。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这个被强赠的物品,其实是一盏黄色的灯,掌心那般大小,看起来颇为精致。

这个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离音还在愣神,左右两侧的街边,忽然有许多人自家门中走出。所有人都朝着城北的方向,手中拿着的,是跟离音一样的黄色灯盏。

离音便也随着大流,往城北走去。

这条自小城中央穿过的长河,由南向北流淌,城北的方向,是长河的下游区。离音到时,正看见一盏盏黄色的灯盏晃悠悠地飘荡在水中,排成了一排长长的队列,不时有人将新的黄色灯盏放于河中,看着它们慢慢往前飘去。

这是,祈福呢?

排队放灯的人慢慢往前挪,离音被簇拥着到了河边,一时间还有些愣神。

“侬与灯放河上,默讲侬的愿望,黄灯庇佑侬心想事成洒。”身边有人好心提醒。

离音虽不信这个,但也无意扫兴。她学着大家的样子,也将黄灯放在河上。

黄色的灯盏飘在长河的浅滩区,就在离音眼前晃悠悠的,迟迟不肯随着其他灯盏离开。

“侬没讲愿望叻!黄灯有灵,毋肯走的。”有人这么解释。

离音的眼神有些怪异。在她的灵识下,眼前的这黄色灯盏一片空空,像是根本不存在似的。很显然,它并不具备任何灵性。

但既然大家都这般说了,离音便也不打算敷衍。

愿望?她有什么愿望呢?

离音的眼神认真了起来,她看着那盏黄灯,闭上了眼——

天下承平。希望我身边的所有人,都能求仁得仁。愿我的父母长辈故友,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黄色的灯盏微微往下沉了沉,像是承载着巨大的重量一般,晃悠悠的往前飘去。

在一众轻盈地朝前漂流的黄灯中,离音的黄灯格外与众不同。她的黄灯走得格外慢,体积似乎也比周围的黄灯来得小。长河水悠悠,偶尔遇到点小石子,水面便有些微的起伏。那盏格外沉重的黄灯便晃悠悠地飘着,一起一伏的,总让人疑心是不是会沉下去。

她目送这黄灯离开,跟着众人站在河边,看着一盏又一盏新的黄灯,渐渐往远方走去,只觉得心头格外安宁。

“你竟然也信这个?”有人在离音身边说道。

离音一转头,见到了一个不算陌生的人。碧海潮升阁的邱楚风,境明期风云榜第二,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

离音回头,继续看着这一河黄灯,“信与不信都不要紧。一方土地一方风情,入乡随俗。”

邱楚风呵呵笑了两声,“这个小城没有名字,但来北域游历的修士,大多会特意经过此地。此地的风俗,就是这每一个晚上都会有的黄灯祈福。据说黄灯飘在长河上,若是能一直不沉,直达这条长河的终点,那黄灯承载的愿望就能实现。”

邱楚风嘴角露出点怪异的笑,“但有趣的是,数万米之外就有一个断崖,所有被放于长河上的黄灯,几乎在断崖底都沉没了,成了一团废纸,随着长河水往下漂流。再往下一个无名的小城,人们便以打捞这些废纸为生,又将这废纸再加工,贩卖回这个小城。所谓的祈福黄灯,其实不过一场笑话而已。”

语气十分讥诮。

离音摸了摸胖团的脑袋,不紧不慢地开口,“那你可曾听过另一个故事?还是这个小城。据传小城里有一个格外厉害的老婆婆,无人知道老婆婆的姓名以及来历,她化作小城的居民生活着,无人知道她就是那个格外厉害的老婆婆。有一天,一个过路的书生因为科举再次落第,想不开就跳了河。哦,所谓的科举,你可以理解为,就跟宗门招新弟子一样,就是一个测试罢了。老婆婆心生恻隐,救了他,将她的一盏黄灯给了书生,并跟书生讲,只要对着黄灯许愿,黄灯会庇护他心想事成。”

“书生将信将疑。他接受了老婆婆的好意,然后许了个平步青云,娇妻美妾,权倾一方的愿望。此后四十年,他的人生果然如他许愿的那般,花团锦簇,烈火烹油。暮年时,垂老的书生将这件事告知了后辈,这个故事便广为流传。人们对这个能让人心想事成的老婆婆十分神往,黄灯祈福便代代流传下来,于是便有了现在的这个小城。”

离音的神色不似作伪,邱楚风一时也有点怀疑,“这个故事是真的?”

两人交谈时,周围设下了一层灵识结界,灵识强度敌不过离音的人,便无法得知两人谈话的内容。但离音的话音刚落,周边挤挤挨挨的人群中,有一人惊讶地抬头看着她。那张脸,分明就是离音街边遇到过的那个大娘。

离音没有注意到这个大娘的不寻常,她迎着邱楚风有些怀疑的表情,笑了下,“当然是假的。”

“你——”邱楚风感觉被耍了。

“科举,你听过吗?都是我瞎编的罢了。即便你真的听过所谓的书生科举的事情,那也应该是在凡人界。此地是修真界,我随口这么一说,你竟然就信了?”

邱楚风脸色阴沉地看着离音。

离音也没觉得耍人理亏,她一扬眉,“这只是一个合理的猜测罢了。我甚至可以跟你编这个小城的前世今生,听不听?比如说,还是那个书生。书生平步青云之后,开始不满足于就只能许这么一个愿望了。他觉得自己当时年少,许下的愿望太小了。早知道祈福黄灯真有用,他应该许个……比如说当个天下之主的愿望才是。”

“这时候他也算小有权势,于是就派了人天天来这个小城找老婆婆,将小城的居民搅得民不聊生。老婆婆暗中知道了这件事,大感后悔,觉得自己一时心软,错信了人。于是她便将祈福黄灯的力量收了回去。小城里日日有人放灯祈福,但因为失去老婆婆的庇护,已经不具备这个神奇的能力了。”

那位大娘看着离音的眼神已经带上惊奇。

离音接着道:“还有另外一个故事。比如书生依然平步青云,娇妻美妾,权倾一方。他就这般美滋滋地过了许多年,然后忽然某一天,这位书生再次看见了这盏黄灯,他心头若有所感,紧接着恍然大悟。大梦初醒,他才明白,他不过是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所谓的老婆婆、黄灯、娇妻美妾什么的……都不过是他的一场幻想。这时候,他会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怅然若失,深遗憾没有这么一个神奇的黄灯,就此耿耿于怀走不出来;另一个,是恍然大悟,觉得白日做梦真的不现实,还不如自己脚踏实地,老老实实努力。邱道友,你觉得书生会选哪一个?”

身侧,那位大娘眼里已经异彩连连。

“你什么意思?”邱楚风沉着张脸,“你在教训我?”

“随你怎么想。你之所以对这祈福黄灯不屑一顾,不就是因为你曾对它寄予厚望,但它却辜负了你吗?但问题是,这黄灯难不成就欠你了?一方风俗流传至今,初衷到底是什么,也许早就没人记得了。真正放祈福黄灯的人,也许真的有人寄希望于有这么个老婆婆来帮他们,但我想更多的人也不过就是求一个心安罢了。请你记住,一开始,老婆婆就不欠你们什么。自己将一身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还埋怨别人不能满足你的梦想?荒谬又可笑!”

邱楚风神情大震。

离音回头,目送这一河黄灯慢慢飘着,“这黄灯在你眼里是愿望的寄托,在我眼里,不过就是一场风景罢了。长河,黄灯,祝愿的人群……人间烟火,处处成景。”

离音心里有一种舒缓的心情往外冒。像是在暖阳下晒着太阳,无所事事地消磨时间。她心里难得不因这无所事事而充满罪恶感,反倒感受到一种轻松喜悦的心情。

像是节奏一下子就缓了下来似的。

她有多长时间没有体会过这种心情了?这些时日,她忙着提升修为,忙着往来奔波,忙着靠自己的能力去解决一些事……是不是,有点太着急了?

有多久,没有这等从容悠闲,毫无目的地看一河黄灯飘荡的心态了?

离音眼前的迷雾一下子就散开了。

良辰美景不应错付。修真的心态,应该是能于岁月静好时亮剑,也能于滔天血海中归真吧?不论身处何时何地,行事上可以有轻重缓急,但心态上都应该自在从容。毕竟生命本身,起起落落,张张弛弛,低谷与高峰交替,得意与失意都是一场修行。

这应当才是苏白和三师叔希望她体会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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