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蝉脱壳(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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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讲书讲得颤声颤调,段无痕便问:“你怕我吗?”问完,他还用手指轻敲剑锋,敲出清脆一响。

出乎段无痕意料,先生撒腿跑了,跑得慌慌张张,摔在门槛上。

段无痕方知,所谓“读书人”,并非皆有骨气。

第二天,又换了个新的先生。这人满口仁义道德,很像段无痕小时候见过的世家伯父。谈及熹莽村一事,先生针砭时弊,大骂段无痕身边一群人全是谄媚走狗。段无痕拔剑出鞘,还用剑尖指着先生的脖颈,请他再说一遍。先生只敢说:“谄、谄……”媚字还没讲出来,段无痕说 :“割出血了”。

实则没有。段无痕撒了谎。他闲得发闷,竟也会撒谎骗人。

先生没逃,只是尿了。

段无痕嫌屋子脏,换了一个房间。傍晚,他猜测那人已经将他的恶行上报给了父亲。然而,父亲没来,来的只有段家长老。

长老们说他行事过于孤傲骄纵,上不懂尊师重道,下不懂怜恤百姓,恐其乱德,问他知不知错?他说:“不知,还请前辈明示。”

长老们又说了一遍,再问他知不知?

他还说:“不知,请前辈明示。”

如此反复七八遍,段无痕仍有耐性,长老们已经急了,干脆搬出家法,拿出千年玄铁的链子将他捆住,命他静思己过。什么时候知错,什么时候放开他。

长老说:“我们对外宣称,一早便将你捆住。拖到今日才动手,已是厚待。”

段无痕被关了许多天的禁闭,本以为该是个头了,哪里想到自己不仅不能出门,反而被长老用千年玄铁锁紧。在凉州段家,这种法子,只用来对付地牢里的魔教恶徒。而他自问清白,一时愤然,直说:“你们对外撒谎,竟不算有错?”

长老没应。

他们都走了。

段无痕自恃武功高强,但他挣不断千年玄铁。他臂肘使力,用尽生平绝学,锁链越来越紧,缠得他胸骨闷痛。侍卫每天来送饭,还要亲手喂给他吃,这对心气高于山顶的段无痕而言,是比死更要命的一件事。

赵邦杰来送饭的那一天,段无痕正闭着双眼,参悟武学。赵邦杰颤声喊他:“少主?”他方才睁开眼睛:“怎么是你?”

赵邦杰坐到他身边,想帮他解开千年玄铁。赵邦杰脱了外衣,胸前缠紧三条纱布,手掌使劲时隐隐有红色的血迹从他伤口处渗出,熏得四周都有一股挥之不尽的血腥味。

段无痕退到墙角,双手靠墙,不再让赵邦杰帮忙,还问他:“你的伤?”

赵邦杰忙用衣服去挡:“没事。”

段无痕一脚踩在他鞋上,却没用力:“我问你,谁伤了你?”

赵邦杰垂首,齿间紧咬,挤出一个名字:“谭百清。”

段无痕的问题和狄安一样:“他不知道你是我的人?”

“你是我的人”这短短五个字,已让赵邦杰恍惚了一个瞬息。他明知段无痕并非那个意思。他只好端来饭盒,拾起筷子。他的双手常年用来握剑,长满粗茧,实在不会伺候人,也只能硬着头皮去做。

段无痕又开了口:“你为什么每个问题都要让我重复两遍?”

赵邦杰有些结巴:“谭百清知道……知道我是段家的人。”

段无痕沉默片刻,才说:“你的纱布该换了。”

赵邦杰忙说:“我来是想禀告少主。沈大夫的师父昨日来了应天府,就在府上,遭了凶手割头。那位师父如今被安置在一座老棺中,不日便要火化下葬。魔教歹徒罪无可恕,残杀我段家义勇之士,我等必将血仇血报。但,卫大夫……平白被折断一手一腿,今后也是个废人。”

他这番话说完,没有一丝回应。

这座屋子布置整洁,屋内陈设一应俱全,帐幔是茶色丝锦,花瓶是官窑产的七彩瓷,一眼望去富丽堂皇。段无痕坐在地上,踢响一张桌子,花瓶掉地,摔得粉碎。

“我想查熹莽村一案,让卫凌风助我一臂之力。但他废了,师父死了,”段无痕忽然说,“谭百清从未顾忌过我。”

“少主。”赵邦杰伸手扶他。

段无痕又问:“楚开容在哪?”

赵邦杰实话实说:“他是各门各派的座上宾。这几日,他去了应天府的花街柳巷,为花魁们……捧场。”

段无痕冷言冷语道:“果然还是个废物。”

“是的,色鬼。”赵邦杰附和。

段无痕不再提“楚开容”三个字。他没吃一口饭,只让赵邦杰先退下。赵邦杰走出这间屋子,脑袋里装不下任何事,只想尽快找到千年玄铁锁链的钥匙。他四处询问平日里交好的剑客,大家对这个问题都是避之不及,只有狄安回答了他:“钥匙在长老手里……长老发现你偷东西,会把你逐出段家。”

赵邦杰对着炉子煮完一副药,脑壳仍然烧涨。就好像,他把一锅滚沸的药汁直接倒进了脑袋里,浇得自己烧焚似火。这时,他猛地想起谭百清的一句话。谭百清曾对他说:你一个凉州河上的纤夫嫖过暗娼生下来的小杂种,苟活到今日,便该知足了吧?

谭百清的本意是要羞辱他。

奇怪的是,此刻想来,赵邦杰非但不觉得羞辱,反而无惧无畏了。他一介卑微下贱的暗娼之子,生就一副粗鄙肮脏之躯,若论出身,连卫凌风都比不上。他何必介意自己会不会被逐出家门?

当他想通,他就用令牌进了西院,避开守卫后,翻入了长老的房间。

西院是他们戒备最森严的地方。赵邦杰不敢久留。他找到了好几把钥匙,全部揣进口袋。离开时,他的身影从房顶闪过,因为负伤在身,他的轻功远不及之前快,守卫们发现了他。一道道剑影朝他攻来,他以为自己会当场横死。

却听狄安的声音响起:“你先走。”

赵邦杰将蒙面的黑布往下扯。他站在房顶上,圆月悬在半空中,通透明澈的月光下,他看到了许多个和自己穿着一模一样的黑衣人——他们都是多年来一同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狄安道:“你去救少主,我们断后。”

赵邦杰马上点头,身影一闪而逝。

前往北厢房的路上,赵邦杰燃起了迷香。这一柱迷香,还是许兴修给他的。他才知道,原来丹医派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

夜色如墨,赵邦杰屏住气息,无声地行走在长廊的廊顶上,香料味越来越浓,他事先服过解药,此时并不难受,只苦了那些当班值守的侍卫,纷纷抱着长剑,躺在了地上。

赵邦杰空中一个旋身,飞至地面,落叶与他一同飘下,洒出半圈浅绿淡黄。

沈尧恰好和他打了个照面。沈尧指着倒地不起的侍卫,正要开口,赵邦杰对他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同他一道走向了段无痕所在的房间。二人齐心协力,一个找锁眼,一个试钥匙,很快解开了千年玄铁的链子。

“快走吧,”沈尧催促道,“一会儿那些侍卫要醒了。”

赵邦杰也说:“嗯,走!”

沈尧十分心细。考虑到逃亡路上的盘缠问题,他还从房间里摸来几块玉佩、一叠丝绢,藏在衣裳的小兜里,匆匆忙忙跨过门槛。赵邦杰走在最前面,段无痕却还站在房间里。

香料味时隐时现,绣锦帐幔被风吹得拂过他的脸。纱绢如烟,段无痕还穿一身白衣,俊得让人不敢直视,或许一念之间就能让人为他如痴如狂。江湖中多少人羡慕他的身世和地位,更别说他还有惊世武功,他为什么要走?他为什么要逃?

心底冒出的疑问,让赵邦杰愣住了。

赵邦杰轻轻握拳,说:“少主,属下自会领罪。今夜,未曾问过少主,是否……”

段无痕却说:“我在找我的剑。”

下一刻,段无痕点地而起,手伸向房梁,找到了那一把被长老藏起来的重剑。有剑在手,他心下安然,抬腿越过门槛:“走吧,还等什么。”

太好了!沈尧心道。他抓紧段无痕的袖子,五指关节发白:“我大师兄还被关在这座宅子里。他病得不轻,落回谭百清手中,只有一条死路,请带上他一起逃。”

段无痕调转方向,脚不沾地往前走。沈尧问他:“你为什么会被关在这个破地方这么久?”

段无痕道:“我也在养伤。”

“哦,对,”沈尧关切道,“你的心疾好了吗?谭百清那日伤到你了吗?”

段无痕向他伸出左手。沈尧搭住他的脉搏,片刻后,忍不住称赞道:“你这段时间,确实是在认真养伤,脉象大好,应当算是复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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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长老:慌了!少主不见了!软硬都不吃!真难教育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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