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大结局上(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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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无痕与沈尧对视,却没反驳。

由于近日国丧,城中百姓自觉穿起深褐色麻衣,段无痕一身白衣混在人群中过于扎眼,他才改穿了黑色。然而沈尧一直是凭借衣服颜色辨认程雪落与段无痕——程雪落常穿黑衣,段无痕常穿白衣。

他们这对同胞兄弟,实在长得一模一样,武功难分高低,剑术不相上下,他们的亲娘恐怕也认不清这两个儿子。沈尧弄错了,更是情有可原。

沈尧带着段无痕上楼:“你找我有事吗?”

段无痕道:“嗯。”

沈尧又问:“何事?”

段无痕如实道:“药王谷是熹莽村一案的主谋之一。安江城的瘟疫与蛊虫有关。药王谷的弟子正在京城劫掠童男童女……”

沈尧停步站在台阶上:“左护法大人,你也会关心这些事?”接着又点了点头:“从我见你第一天起,你便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最后感叹道:“药王谷那个死老头!真是多年如一日的阴险歹毒!药王谷经常用蛊毒,我这就去准备解药。”

段无痕却问:“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沈尧十分郑重地回答:“你救过柳青青,救过秦淮楼的姑娘,还有谁?我不太记得了。”

登上四楼时,萧淮山捧着一壶酒,正从一间客房里走出来。

魔教的“黑面判官萧淮山”恶名远扬。段无痕认出了他,左手倒转剑柄,起了杀心。

萧淮山携着酒后醉意,走到近前:“左护法大人?”

段无痕默不作声。

萧淮山恭恭敬敬对他行礼,又问:“教主近来,可还安好?”

段无痕本想回答:你问错了人。

但他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然反问:“你觉得教主平日里,待我如何?”他料想程雪落在魔教就像云棠的一条狗,妖女的面前毫无尊严可言。

锦瑟曾经是魔教中人,今时今日,仍然满口污言秽语。云棠的名声更为恶劣,私下的行径一定更加无耻。

段无痕已经做好准备,聆听程雪落的悲惨遭遇。

萧淮山却说:“教主对你……”

他黑脸一红,赧然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全教上下还有谁不知道吗?”

他甚至大手一挥,豪迈道:“兄弟,我和人打赌了,等着喝喜酒!祝你和教主永结同心,儿女双全!”

段无痕一言不发,手握剑柄,隐隐有杀伐之势。

萧淮山被他吓到,疾步后退。

这是怎么一回事?沈尧也摸不着头脑,圆场道:“不怪萧兄误会,我也以为……”

段无痕应道:“心无大志的平庸之辈,才会执着于私情私爱。”

沈尧被这句话狠狠击中。

连日来对卫凌风的一腔思念和牵挂,都化作“平庸之辈”四个大字烙印在沈尧的身上。

沈尧掌心拍往墙面,发声道:“程雪落,我们什么时候去救人?全凭你一句话!当务之急,救人要紧……何况是一群小孩子,片刻不能耽误。”

魔教的众多高手近在身旁,段无痕缓缓踱步,拿定主意:“今夜亥时。”他寡言少语又雷厉风行,简直像极了程雪落。周围没有一人怀疑他。

左护法的地位仅次于教主。他的话,正是命令。

萧淮山抱拳,领命道:“属下明白。”

魔教高手们齐声道:“谨遵大人吩咐。”

这些高手的内功全部强于段家剑客。他们的参战,能为段无痕解决后顾之忧。

当夜亥时,京城宵禁。

魔教的高手们全是黑衣蒙面,手握刀剑,袖揣暗器,潜伏于药王谷府邸的周围,毫无声息地融进了夜色。

与段家剑客们相比,魔教高手显得经验十足——夜闯他人宅邸,偷袭他人老巢,果然是魔教的看家本领。

段无痕指着段家剑客,对萧淮山说:“他们是我带来的人,不可误伤。”

萧淮山犹疑道:“大人,他们……可是今年新来的侍卫?为何他们不懂得收敛声息之术?深夜偷袭,最忌讳打草惊蛇。”

段无痕辩解道:“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他们擅长剑道。”

萧淮山不再多言。沉沉黑夜,冷风似刀,割得他脸上生疼。

月光更暗了,远处的寺庙响起钟声。

青石板上铺着一层干硬黄沙。此时,深吸一口气,仿佛能从自己的心肺中闻到一丝腥臊血味。

萧淮山定了定神,低声道:“走!”

众多魔教高手翻过了围墙,段无痕紧随其后,沈尧也急忙向前。魔教对药王谷的侍卫几乎毫无怜悯,抓到一个杀一个,地上很快晕开一滩血迹。

“一夜屠尽药王谷!”萧淮山说。

他们从宅邸的西侧闯入,一路上畅通无阻。

赵邦杰抓到一位药王谷的弟子,便用剑刃抵住这位弟子的脖子,逼问他:“你们把幼童藏在哪里?”

血气更浓。

月亮被乌云遮挡,周围阴冷昏暗,恰如乱葬岗。

那弟子痴痴笑道:“杀了,杀了我 ……”他瘦骨嶙峋,脖颈和锁骨处长满了密密麻麻的红疮。

赵邦杰一时走神,十指的指尖忽然震颤,四处灯火大亮,光芒鼎盛,眼前出现重叠的幻影。

香气,赵邦杰闻到古怪的香气。

他挥剑戳进地板,剑气陡增,他的神智有了片刻清明。

他看见,药王谷的谷主石刁柏身披一件莨绸长袍,正在款款而行。

而卫凌风跟随石刁柏的脚步,像奴仆一般轻贱卑微。他平日里一贯清皎如月、文雅如兰,今夜没了翩翩风度,和往常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石刁柏走到半路,鞋面脏了,沾惹尘灰。卫凌风缓缓跪下,挽过一截袖摆,将石刁柏的鞋子擦干净。

石刁柏真心实意地赞了一声:“好狗。”

卫凌风跪坐于原地,跪得端端正正。他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后院。药王谷的侍卫们早已死光,段无痕带来的那批人十有七八都倒下了,众人被血泊染得污秽,只有段无痕黑衣飘逸,持剑而立,显得格格不入。

几步开外,树影摇晃,沈尧半跪在地上,手中握着一把长剑,开口问:“师……师兄?”

“不错,”石刁柏称赞道,“卫凌风,你这小师弟不错,中了失魂落魄香,还能看清你这个人。”

卫凌风低声道:“谷主谬赞。”

石刁柏身后站着一男一女两位武功高手。这对男女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黑毒双煞”。

“黑毒双煞”乃是一对夫妻。与人交战时,丈夫刀法卓绝,妻子精通暗器,夫妻配合默契,无往不利。

早些年,他们经常在官道上劫镖,杀人越货,谋财害命,落得无数骂名。大江南北的镖局将他们二人称作“黑毒双煞”,官府也曾出过一份悬赏通缉,谁知他二人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多少年都没有走漏一丝消息。

原来,“黑毒双煞”投靠了药王谷。

石刁柏唤来“黑毒双煞”,温声嘱咐道:“你们二人,去会一会程雪落。”

黑毒双煞中的丈夫回答:“谷主放心!我定取他项上人头!”

此时,药王谷的大弟子走到石刁柏身前,抱拳道:“谷主,阵法准备妥当。”

药王谷的阵法来势汹汹,天上一轮圆月泛红。“月犯血光”乃是大凶之兆,近旁远处的一切景色都变得模糊,消退在铺天盖地的重重迷雾之中。

石刁柏转了个身,背朝着段无痕,似乎将要离去。

段无痕心中未起一丝波澜,闭目运剑,耳听人声。等到黑毒双煞离得更近,段无痕立刻用“昭武十八式”作为初手。

他出剑极快,攻势飒然,招招致命,早已勘破了雾色。

而黑毒双煞认定了段无痕只会魔教的武功,便想用以柔克刚的方法来压制昭武十八式。他们拔出一柄双刃刀,刀口挑上段无痕的剑锋。然而段无痕手中的那一把长剑仿佛不是死物,瞬息间凝气为障,化出千招万式,犹如千军万马踏蹄而至。

四野狂风大作,似鬼哭狼嚎。

黑毒双煞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那黑毒双煞中的丈夫眼见一道剑光迫近,立马拽起妻子的头发,一把将她拎到自己的身前。她双脚死死蹬地,袖袍被震出水纹,当场被劈成了两段,身首异处,面目全非。

妻子因自己而惨死,这丈夫来不及悲痛,双眼冒出红色血晕,怒号道:“你杀我妻子!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段无痕仗剑运力,冷冷道:“你报不了仇。你只会躲在女人身后。”

“没胆量又没骨气,”沈尧在一旁接话,“就让老婆来替你死,你有什么脸嚷嚷着报仇啊?”

药王谷的毒烟太厉害,哪怕沈尧携带了解毒香草,仍然昏昏沉沉的。

雾气浓,毒烟散,月光黯淡。沈尧掐紧自己的虎口,遥望跪在远处的卫凌风。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沈尧心中一连冒出无数念头,那些念头一个接一个地灼烧他的肺腑,烧得他愈发清醒,越发冷静。直到近日,他才明白卫凌风一直受制于药王谷。

不然呢?

卫凌风幼年时,不幸被送进了药王谷。魔教的人都当他死了,名门正派更不可能来救他。他当年只是一个孩子,除了卑躬屈膝俯首帖耳,他还有别的活路可以走吗?

难怪他屈居于丹医派多年。

哪怕彼时他父母还在世,他从未向魔教泄露过行踪。

他真能忍,沈尧心道。

但看眼前情景,对沈尧这一方很不利。

石刁柏是个难缠的角色,摆出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他恰如看戏一般,有恃无恐地凭栏而立。他背后还有四十多个武林高手……甚至还有卫凌风。

而段无痕手底下的剑客们,大多倒在了毒烟中。沈尧为他们制作的香囊只能保证他们性命无忧,却无法让他们一鼓作气,继续挥舞重剑。

绿意盎然的园林在毒烟熏染的瘴气中逐渐溃烂,黑毒双煞夫妻二人的尸体也堆叠在了一处。段无痕绕过这对手下败将,径自走向了石刁柏。药王谷的众多高手赶来堵住他。

石刁柏鼓了一下掌,并问他周围的人:“黑毒双煞死得冤枉吗?”

众人纷纷回答:“不冤!”

“死得其所!”

石刁柏颔首道:“你们看清了段无痕的剑法路数吗?”

他方才称呼段无痕时,念的还是“程雪落”三个字。

而段无痕出招完毕,他已断定此人的身份。

魔教尚有四个高手在奋战。他们四人听见石刁柏的话,神思一顿,尤其萧淮山更是惊觉自己认错了人。左护法并非左护法,而是段家那位擅使“剑气屏障”的少主。

段无痕不是左护法,萧淮山却听从了段无痕的命令,深更半夜带着自家兄弟闯进药王谷的死局中白白送命。

再看卫凌风对着药王谷马首是瞻的卑微模样,萧淮山只觉头痛欲裂。他挥刀在雾色中斩出一条裂口,吼道:“段无痕!你是段无痕?”

段无痕没应。

反而是石刁柏好心答应道:“哎?他确实是段无痕,不会错的。我和段永玄是多年好友,我清楚段家的功夫。”

他抬手,衣袖垂落,搭在卫凌风的头上。

卫凌风依然安静地跪坐。

石刁柏站在卫凌风面前,叹气道:“你回了一趟魔教,还管不住魔教的人?哎,卫凌风,你把他们都杀了,放进血阵,作为血祭。我的儿子和女儿都等着开饭……他们刚从虫卵里孵出来,挨得了饿吗?”

自从今夜进了药王谷的府邸,沈尧第一次听石刁柏讲了这么多话。他握剑的手一松,又攥得更紧。

没想到大名鼎鼎的药王谷谷主……居然是个阴阳人!

谷主年过四十,面白无须,沉默时自有一种富贵气度,少言寡语时也露不出马脚。但他刚才一番长篇大论,嗓音尖细,中气阴涩,不是天阉就是太监。

在魔教练武的那段日子里,沈尧也从藏书阁找来了几本医书。魔教喜欢练蛊、练毒,他们的医书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沈尧记得其中一本书上提过:南疆有一位蛊王,以身饲蛊,以阳气做引,引得蛊虫蚕食。

书中字句,十分隐晦。

而今,沈尧恍然大悟——那所谓的“阳气做引”,就是让蛊虫把下面吃掉!

用命根子喂虫!

沈尧惊了。

他知道在这江湖之中,心不狠则站不稳。但他万万没料到,有人竟然这么狠?

他狠掐掌心,开口道:“谷主大人!”

石刁柏瞥了他一眼。

沈尧撑着剑,站起身道:“谷主大人,我手上有丹医派的《灵素心法》。我是丹医派的下一任掌门人。”

石刁柏朝他伸出手来:“哎?卫凌风早就把《灵素心法》交给我了。你还有另一本呐?”

沈尧思绪混乱,刻意避开卫凌风的目光,更不敢直视石刁柏。他低声说:“我们丹医派自创了莲花体。只有丹医派的弟子,才能读出莲花体……《灵素心法》是用莲花体写成,每一句、每一段、每一小节都蕴含不同的意思。谷主大人,你真能读懂《灵素心法》吗?”

“哈哈哈哈,”石刁柏笑声阴柔,“有意思,有意思,小兄弟,你来我跟前。”

卫凌风阻拦道:“谷主……”

石刁柏的左手掌中趴着一条黑色蠕虫。他掂了掂这条肥虫,喃喃自语道:“凌风啊,你为了药王谷鞠躬尽瘁,我还没赏赐你。本谷主赏罚分明,不会亏待你。今夜,本谷主就赏你师弟一条虫。他今后离不开药王谷,只能为你所用,好不好啊?”

这条虫子,布满寒毒,极为凶险。

沈尧离得很远,仍然感到寒意。

卫凌风却说:“多谢谷主的美意,凌风感激不尽。”

石刁柏面泛红光:“沈尧?你来吧,来我跟前。”又催促道:“凌风啊,你去杀了萧淮山。”

卫凌风解下佩剑,亮剑出鞘。

剑光照在石刁柏的脸上,他皱起眉头:“什么剑?”

“广冰剑,”卫凌风双手持剑,递到了石刁柏面前,“请谷主过目。天下第一邪剑,名为广冰。”

石刁柏身后一位用剑的高手忍不住问道:“广冰剑?真是广冰剑?”

“当真,”卫凌风点头,“伽蓝派的掌门为了广冰剑,情愿舍弃荣华富贵、放弃掌门之位。段永玄曾在民间出价八万两黄金,只为买一把与广冰相似的邪剑。”

卫凌风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言一行堪称仆人的典范。

沈尧已经走向了石刁柏。

石刁柏握住广冰剑,忽觉一股内息从广冰剑中传来,迫入体内。他催动体内蛊虫,虫子如饥似渴地吸食剑上血气,令他周身仿佛充盈了源源不断的劲力。

他松手,一切归于正常。

他再一次握住了广冰剑,剑尖划过卫凌风的脖子,洒下几滴鲜血。

石刁柏问他:“凌风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没献给我?”

卫凌风伏首道:“我永生永世是谷主的人。我所携带之物,亦属于谷主。”

卫凌风说话时,沈尧快要走到附近,心里出奇地平静。

沈尧已经辨不清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了。他最信任卫凌风,但他也看不穿卫凌风。当他听见卫凌风亲口说出:我永生永世是谷主的人,他真想就此逃离俗世红尘。

与卫凌风一样,他跪在了石刁柏面前。

他的背后,萧淮山大吼道:“沈尧!”

沈尧笑说:“谷主大人。”

石刁柏夸赞道:“是个聪明灵巧的孩子。”

他打了个手势,藏在他背后的高手们倾巢出动,围剿段无痕。

段无痕虽然武功盖世,却也应付不了这么多人。或者说,他可以让自己全身而退,可他无法保护那些被他带过来的人。

追随段无痕多年的剑客一个又一个倒在他面前,死伤惨重。赵邦杰被重伤时,段无痕的心境受到牵连,而他正在以一敌百。

高手过招,最忌讳一心二用。

段无痕翻过墙垣,正想扶起赵邦杰,背后一杆银枪向他戳来。他飞跃避过,又有数十把重剑汇为一击,这一回他拖着赵邦杰,躲得狼狈。再加上迷雾蒙蒙,声息杂乱,他自感愤懑,提着长剑,直冲向石刁柏。

石刁柏的四面八方都是埋伏。

段无痕正要靠近凉亭,忽有一人拉住他的袖子,喊他:“小心!”

段无痕疑惑道:“萧淮山?”

萧淮山道:“你为了救人而来,我不忍看你送死……”

他刚对段无痕说完这句话,就被石刁柏的手下一剑贯心。

“黑面判官”萧淮山身形粗壮,面孔发黑。他倒在凉亭的台阶之前,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水泱泱不止地往外流,四肢皆是黑里泛红。

石刁柏还叮嘱道:“哎,你们,多给他补几剑。”

话音未落,萧淮山被无数长剑戳成了筛子。

段无痕后退一步,剑光微散。他仍然用剑气为屏障,药王谷的人动不了他。

就连沈尧都看出来了,药王谷奉行“攻心为上”。

萧淮山死得太惨,沈尧有些恍惚。但他没料到,段无痕也会定力不足。

而卫凌风面不改色,缓缓道:“死得好。”

“哈哈哈哈,”石刁柏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卫凌风,你不愧是我们药王谷的人。”

卫凌风重新抬起双手:“请谷主将广冰剑赐予我。我会用广冰剑斩下段无痕的头。”

石刁柏执起广冰,忽然想试一下剑。这是江展鹏、段永玄、天下第一庄都求而不得的宝剑,剑上邪气强烈,实非凡品。

心智不坚之人,很可能被广冰剑操控。

但他石刁柏是什么人?

他是药王谷的谷主。

元淳帝重用他,却不信任他,还曾笑话他是“公公”。他早已厌烦了被元淳帝呼来喝去的日子。

现如今,无数门派依附于他,楚开容急着和他交好,江展鹏也向他讨药,魔教教主的儿子跪在他面前,跟他养的狗一个姓氏。

是的,他有一条黄狗,叫“卫哥儿”。他给卫凌风赐了一个“卫”姓,正是要让卫凌风时刻记住自己是药王谷的一条狗。

他还给卫凌风灌了百种毒药。当今世上,唯独他能做出解药。

而今晚,他立下血阵,喂食体内的蛊虫。他所产出的每一条蛊虫,都能操纵一个人。丹医派的沈尧,还有皇宫里的楚开容,江湖五大世家、八大门派,乃至躲在苗岭的云棠、常夜琴,都会在将来的某一天,成为他的蛊中人、座下客。

他不是皇帝,胜似皇帝。

他不是武林盟主,胜似武林盟主。

他能让段无痕死在血阵里,让高手们成为祭品,幼童的哭声将是最好的乐歌。真观无常,出离生死,他是生死的掌控者,是三界六道的有缘人。

石刁柏飘然欲仙,执着广冰剑,喊来一位小弟子:“跪下。”

小弟子战战兢兢跪在他面前。

剑锋捅穿了小弟子的胸膛,轻易切开一整排肋骨。小弟子还没断气,挣扎道:“师父,师父……”

石刁柏赞颂道:“好剑,好剑。”

他手指抚摸着剑纹,像在抚摸一位美貌的宠妾,宠妾的肌体微热,他察觉这把剑还要饮血。

石刁柏的眼底忽然闪过一道暗光。沈尧拔出袖中匕首,刺进石刁柏的膝盖骨,周围的高手都没制止,沈尧就这样得逞了。

石刁柏好似没有一点痛感。他拔出匕首,伤口马上愈合。

石刁柏笑着说:“哎呀,你啊,我还没给你喂蛊虫,你就急着送死,太急了。卫凌风,你用这把匕首来杀沈尧,快杀!今晚你手上还没沾血。”

卫凌风接过匕首,应道:“遵命。”

沈尧歪头瞧他:“能死在师兄手里,我死而无憾。”

锋利的匕首挨在沈尧喉间,卫凌风低声问:“一刀毙命,岂非便宜了你?”他的手指划过沈尧的脸颊,指尖冷得像冰。

沈尧反问:“那你要怎么杀我?”

石刁柏也问:“怎么杀?”

卫凌风扯开沈尧的衣领:“凌迟,如何?”

夜风潇潇,吹得沈尧通体发寒。

“凌迟,片出九百九十九块肉片,”石刁柏细细思索道,“不错,看看你的刀功,动手吧。”

卫凌风左手抚紧沈尧的胸口,右手握着匕首,刀刃从沈尧的锁骨往下滑。卫凌风说:“凌迟应当先从四肢开始。否则失血过多,人就死了,了无趣味。”

他半低着头,沈尧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听他呼吸响在耳畔。他捂在沈尧心口的那只手变得更凉,沈尧甚至怀疑他会先自己一步成为一缕亡魂。

他切开沈尧的裤子,刀锋进了一寸,流出鲜血。

沈尧睁大双眼。

卫凌风的刀刃没有碰到沈尧。他只割了自己的手,流的也是自己的血。然而他用宽大的衣袖遮挡,破烂的衣料掩护,再加上手掌微偏,众人都错以为,他正在戕害沈尧。

院中雾色泛白,蛊虫嗷嗷待哺。众位弟子抱来二十多个孩子。迷魂药已经失效,小孩子们从梦中转醒,放声大哭,哭声凄厉。

段无痕被血阵牵制了内力。他一边看顾自己的手下,一边抵挡着药王谷的高手们。但是药王谷的人都没有痛觉,他们在血泊中越战越勇。

那些小孩的哭声扎入了段无痕的脑海。

无辜的幼童即将受难,段无痕却无法分神去保护他们。

段无痕自负剑法高超,早入化境。他在熹莽村已经目睹过平民遭难,今夜又要眼睁睁看着幼童受死。而他还在孤军奋战。他挥剑时,手腕一顿 ,剑光滞后,似有走火入魔和境界崩裂的趋势。

“练武之人,最忌讳妄自菲薄。你不相信自己,那就握不住剑,”石刁柏看着段无痕,可惜道,“心智不坚,只能做蛊虫的肥料。”

石刁柏握着广冰剑,听着耳边孩子的哭声、沈尧的忍痛声、段无痕混乱的脚步声,顿感这是一阵天籁。

他体内的蛊虫肆意撒欢。他也闭目养神,如痴如醉……这么多年了,从药王谷的无名小卒爬到谷主之位,借由元淳帝之手,日益壮大药王谷。《灵素心法》到手了,丹医派的绝学到手了,伽蓝派的续命之术也被他掌握了……他再炼化蛊虫,便是万物之主,便是此世之神。哪怕他不会武功,哪怕他天生弱骨、不阴不阳,谁敢不拜服他?

他唇边噙着笑。

卫凌风微微抬头,紧盯石刁柏的衣裳。

蛊虫凝成的肉包鼓起一块,就在石刁柏的左下腹处。卫凌风催动无量神功,流风聚拢为无形屏障,缠裹着石刁柏。

而卫凌风提起匕首,直接刺入石刁柏的左下腹,石刁柏猛然睁眼,正要高呼,卫凌风剜出石刁柏的腹肉——全是一团蠕动的蛊虫。

地上落叶飘起,擦出火花,那火光烧得比灯笼更旺,燃在一团蛊虫之上。

石刁柏以身饲蛊,与蛊虫融为一体,伤势再重也能快速愈合。这些年来,所有暗杀他的人,都失败了。无论那人武功多高。

卫凌风观察石刁柏多年,经由锦瑟提醒“蛊虫越强,反噬越强”,这才想到了杀死石刁柏的办法——广冰剑能给蛊虫喂食邪气,血阵能让蛊虫亢奋不已,段无痕这位剑仙的失败更能激发石刁柏的自满之意。多管齐下,或许能诱使蛊虫现身。

卫凌风的把握只有四成。

但他拼死也要一试。

石刁柏面色枯败。

药王谷的高手们赶来解救石刁柏,但他们穿不透无量神功形成的屏障。卫凌风坐在屏障之中,不仅烧光了蛊虫,还用匕首割破石刁柏颈后的蜘蛛刺青。

而石刁柏被无量神功捆紧了双手双脚,动弹不得。他惊觉卫凌风这条狗咬了主人,还发觉卫凌风的手掌血淋淋一大片——他没割沈尧一块肉,方才一直在自戕。

这些年来,卫凌风对药王谷惟命是从。他偷取丹医派的绝学,献给药王谷,连《灵素心法》都交了出来。

石刁柏允许他返回云霄之地,他才敢和云棠相认。

石刁柏在魔教也有耳目。那些耳目告诉石刁柏,卫凌风毫无主见、贪生怕死,惹得云棠多次动怒,常夜琴甚至想杀了他。

而今,他似乎终于达成所愿。

石刁柏喘息着道:“卫凌风,我死了,你的毒没人解……你也要死。”

卫凌风笑着说:“死是一种解脱,我求之不得。”

石刁柏目眦欲裂:“你在谭百清、段永玄、云棠面前苦苦求饶时,并非这一套说辞……”

“对,”卫凌风站了起来,目光淡淡看着他,“为了让你暴毙,我可以装作贪生怕死。”

话音刚落,四周墙壁都被爆开,江家、楚家和赵家的武士们包围了这座宅邸。领头人正是扛着大刀的江采薇。

江采薇长裙飘然,英姿飒爽。她一个健步冲进血阵,刀下金光大亮,砍掉了药王谷的众多弟子。

江采薇高声唤来江家侍卫:“愣着干什么!快把孩子带走!”

侍卫们抱着孩子,退离了这座凶宅。他们来得及时,那些孩子毫发无伤。

江采薇挡在了段无痕之前:“段兄!世家子弟同袍同泽……”

段无痕却道:“杀光他们再说话。”

墙壁化为烟灰,许兴修和钱行之拢着衣袍站在墙外。许兴修指点道:“再烧一把芦根、决明子、地骨皮。抓紧点,别耽误了。”

钱行之蹲在一架火炉边,帮着楚家侍卫给炉子扇风:“烧起来!烧起来!冲破血阵!日他娘的死太监,让他狂!谁敢伤我师兄弟,我必扒他一层皮!”

药香浸入血阵,破解了阵法。

月光褪去血色,皎洁如一轮银盘。

段无痕不再受到牵制,终于能使出全力。

他杀红了眼,剑气直冲云霄,谁也没见过这么强悍的招式,药王谷的高手们招架不住节节败退。而段无痕以一敌百,更使出了段家最绝的一套“星落剑”。那剑气百转千回,快如残影,穿透了药王谷众人的胸膛,夜色中星陨如雨,血溅如花。

卫凌风赞叹道:“很美。”

石刁柏仍在挣扎。

石刁柏练蛊,练到了最高境界。血阵还未消散,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能寄生于伽蓝派弟子的身体,假以时日,借尸还魂。

但是,卫凌风窥破了他的秘密。

卫凌风从地上捡起血阵的阵眼——阵眼是一根人骨。卫凌风碾碎了人骨,手掌中的鲜血混在骨头粉末里,洒在了石刁柏后颈处的蜘蛛刺青上。

这个蜘蛛刺青,正是伽蓝派续命之术的法门所在。

卫凌风没用内功压制体内毒性。此时他的血中带毒,毒血混着骨粉,彻底污染了蜘蛛刺青。

石刁柏无计可施,当场奄奄一息。他趴在地上,沈尧还狠狠踹了他一脚,骂道:“真该死。”

被自己养的狗给咬死了,石刁柏倒不觉得窝囊。他曾在卫凌风年幼时,用洗髓、放血、灌毒的种种手段折磨过这位天之骄子,让那孩子从一身傲骨沦为丧家之犬,忍辱负重过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攀上武林世家,这才扬眉吐气。

他想了想,竟然笑了。

卫凌风忽然说道:“我会把药王谷夷为平地 。”

这句话戳中了石刁柏的痛处。他在死前听见自己的心血即将毁于一旦,正要发狂,又看见了远处的段无痕。

那位剑仙将一切霄小斩于剑下,屠尽了药王谷的所有人,包括石刁柏的入室弟子。

年轻一辈的世家子弟望向段无痕的目光里,都带着崇拜和痴迷。众人仰慕他、钦佩他、赞颂他挺身而出,保卫平民百姓。

石刁柏咳出笑声。

回光返照时,石刁柏吐露道:“安江城的瘟疫,是段永玄托我办成。”这一句话,耗光了他的心力,他气若游丝地强撑着说:“卫凌风,你的师父,也是段永玄所杀,哈哈哈哈……你想高攀武林世家,攀得起吗?你这辈子……是药王谷的一条狗……”

石刁柏还没说完,卫凌风的屏障破了。

破障之人,乃是段无痕。

段无痕道:“满口胡言乱语。”语毕,他斩断了石刁柏的头颅。

今夜的偷袭药王谷,终于落下帷幕。

段无痕浑身脏污,卫凌风血流不止。沈尧替卫凌风止了血、敷了药。当他路过萧淮山的尸体,他默念道:萧兄,走好。

魔教侥幸存活的一位高手背起了萧淮山的尸体,安静地走在前面。魔教的那些人组成了一支队伍,沈尧亦在其中。

在这静夜时分,他们沉默地踏上归途。

许兴修喊住了沈尧:“小师弟!”

他很久没有这样称呼过他。

沈尧背对着他,回道:“师兄保重。”

这一声讲完,钱行之也跑向了沈尧。

夜色如墨,许兴修站在街上,声调渐低:“小师弟,你知不知道自己正往哪里走?”

“我知道!”沈尧高声回答,“对了,许师兄,上次把《灵素心法》给你时,你做了手抄本。正好,丹医派的掌门之位归你了。你可以在京城治病救人,将医术发扬光大……”

这一别之后,恐怕再也不会相见。

许兴修喉咙微涩,不由得问:“你呢?”

沈尧跟随魔教的高手们,越走越远:“我这个人,锱铢必较,睚眦必报,趋炎附势,贪财好色,不仅枉为丹医派弟子,更枉为武林中人。许师兄,麻烦你把我从本门除名。”

数月之后,楚开容的登基大典如期举行,京城也有了欢悦气氛。

官府查清了近日的孩童走失案,三大世家为之作证,证明药王谷多年来的恶行。这些恶行被一桩一桩披露于皇榜,包括偷小孩、买卖蛊毒、惑乱朝政,百姓十分愤慨,各大门派世家纷纷与药王谷划清界限。

再加上药王谷的谷主、众多弟子、武功高手已死,后继无人,青黄不接,药王谷内部分崩离析,很快就被朝廷派去的一队人马接管了。

药王谷已经沦落为尘埃。各大门派和世家转变风向,相继对楚开容示好。

楚开容在江展鹏的鼎力支持中,诚邀各门各派签下“江湖法令”。从此,以国法为准,禁止私刑。

楚开容颇觉满意。然而,赵家的家主却在众目睽睽中质问他:“陛下!我等愿为百姓谋福祉,但苗岭的那些恶徒,却不一定能领会陛下的情面。”

所谓“苗岭的那些恶徒”,指的正是魔教。

苗岭地大物博,魔教在苗岭已有百年根基,难以撬动。近二十年来,魔教在苗岭一直很老实,从未闹过事,更没有伤害过苗岭百姓。

而楚开容想以利民为本,暂且休养生息。

法令签署之后,各地的江湖人士难免有怨言,甚至会有动乱;江北又冒出一场洪灾,毁了秋收的粮食;边疆的蛮夷似乎也蠢蠢欲动……楚开容这些事还没忙过来,哪有心思去管魔教。

他不由暗叹:我已不是江湖中人。而这些武林世家,只能望见江湖琐事。

赵家的家主察觉楚开容的不耐烦,连忙转移了话题。

楚开容经他提醒,记起了卫凌风。这天议事之后,楚开容提笔写下一封信,经由驿站,寄给了身在苗岭的卫凌风。

过了半个月,卫凌风收到了这封信。

他坐在琼楼玉宇之中,穿着一件白缎长衣,读完那一封信,沉静不语地品茶。

钱行之落座于他的对面,问道:“师兄,喝出来没?这是茶庄收上来的新茶,在京城,半斤卖一百两……苗岭真是好地方!魔教这日子,过得我太快活了。”

卫凌风端着杯子,问他:“小师弟近日如何?”

“他啊,”钱行之思索道,“他经常去找澹台彻练剑,偶尔去给萧淮山上坟……哎,萧兄太惨了,我家茵茵安慰了我好多次……”

话说一半,钱行之蓦地一顿,又问:“小师弟最近没来看你?”

卫凌风如实道:“没。”

钱行之困惑道:“一次都没有?”

卫凌风不愿多言,钱行之问不出什么,就此作罢了。

当日下午,卫凌风亲自前往沈尧的住处。

这次回来之后,沈尧不再与卫凌风同住,总是对他避而不见。卫凌风还在养伤,沈尧派人来送药膳,从不露面。

卫凌风按捺不住,就在今天,闯进了沈尧的房间。

檀木书桌摆在窗前,日光落在桌面,窗外的树痕花影也镌刻于一张白纸上。沈尧手执一只毛笔,正在写字。他今天穿青衫,黑色缎带束发,更显出少年人的清朗俊美,但他的一言一行实在与往日不同。

卫凌风唤他:“阿尧?”

他回答:“有事吗?”

卫凌风退让道:“没事。”

他就说:“没事来干什么。”

卫凌风默然片刻,开口道:“近日我总在……”

沈尧只提醒他:“好好养伤。”

说完,沈尧出门去院子里练剑了。卫凌风站在窗边,看他练剑。他的剑术精进了许多,身姿更加挺拔飒然。但他一眼都没赏给卫凌风。

卫凌风扶着窗棂。手下没注意,捏碎一块木头。

沈尧对他的无视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

就连云棠都看出了端倪。

隔天傍晚,云棠邀请卫凌风一起吃饭。

席间,仅有云棠、程雪落、卫凌风、沈尧四人。桌上,美酒佳肴具备,金盘玉盘装着山珍海味,饭菜飘香,惹人垂涎。

梁上的宫灯长明如昼,烛火甚为辉煌。云棠轻轻挽袖,给沈尧倒了一杯酒:“听说你近来勤于练武,澹台先生十分欣慰。”

沈尧端起酒杯:“我师叔说,澹台彻有望痊愈。澹台先生之所以欣慰,是因为他能痊愈,不是因为我练剑练得好……我跟你们这些天纵奇才相比,只是一介平庸之辈……教主谬赞了。”

云棠却说:“何必客气?你我本是一家人。”

沈尧饮酒不言。

云棠又说:“你不讲话,我也不讲话,就剩他们两个闷葫芦。这顿饭吃起来,可太没意思了。”

沈尧埋头扒饭。他没想到堂堂魔教的教主,竟然表现得像个强扯红线的红娘。

云棠转而去看卫凌风:“兄长,你身体好转了多少?”

卫凌风言简意赅道:“好了许多。”

云棠叹气:“药王谷没了,伽蓝派遭受重创,流光派一盘散沙,东岚派群龙无首……我真的很高兴。不过,兄长你体内的剧毒,还没解开……”

“不急,”卫凌风应道,“并不碍事。”

他夹起一只虾饺,犹豫半晌,才放进沈尧的碗中。沈尧的筷子顿了顿,咬开虾饺,吃掉了。

卫凌风时不时给沈尧夹菜,沈尧笑着制止道:“行了,师兄,我吃不完。”

卫凌风道:“是吗?”

沈尧与他对视:“难道这种事,还有是和否之分?”

卫凌风抬起手,指尖揩去沈尧脸上的一粒米饭,才问:“你仍然在怀疑我?”

“我晓得你有很多苦衷,”沈尧回答,“但你从未透露过只言片语。你在石刁柏面前的言行让我……我……”

卫凌风握着酒杯,转了两下:“让你见笑了。我从前是那样的人。”

程雪落正要接话,云棠伸出一只手,捂住了程雪落的嘴。

而沈尧并未留意程雪落和云棠。他听完卫凌风所言,一时恍惚,神色黯淡道:“我……我怎会笑话你。你隐忍多年,一将功成,坚忍不拔,算是史书上的人物了。”

“不敢当,”卫凌风却说,“我偷盗丹医派的绝学,将你的秘籍给了药王谷,勾结武林世家,策反楚开容。对了,你把黄半夏送回了安江城。实不相瞒,用黄半夏替代太子的主意,是我……”

沈尧摆了摆手:“别说这么多。你也是迫于形势。”

卫凌风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我是恶贯满盈。”

沈尧又饮了一杯酒:“无所谓。前几个月,我还跟你说,我要做天下第一恶人。”

“你不用作恶,”卫凌风轻敲酒壶,“要脏,就脏我的手。”

沈尧嘀咕一句:“屋子里好热。”又说:“什么脏不脏的,我也不是没杀过人。”

窗户紧闭,透不进一丝风。沈尧站起身,却被卫凌风绊倒,栽入他的怀里。他一手搂着沈尧的后背,低声道:“少喝点酒。”

沈尧笑问:“喝你家的酒,你心疼了?”

卫凌风在他耳边承认:“我心疼了。”

沈尧被他的语气激出一阵汹涌的心潮。

云棠拉着程雪落,悄悄地退了出去。她关上房门,嘱咐侍卫们不许打扰。

踏着月光回去的路上,云棠走走停停,赏花赏月赏景。进了卧房,她轻声感叹一句:“今晚大概能睡个好觉。”又对程雪落说:“我在酒里下了……”

程雪落神色微变。

“你很紧张?怕我下毒?”云棠打了个哈欠,“只是加了一点合欢得春散,那个东西能助兴,钱行之也喜欢用……”

她侧卧在床上,喃喃自语:“如果没有动情,药效不会发作……如果没有起心存意,忍一忍就过去了,百利而无一害吧。”

程雪落不敢说,他今夜也喝了酒。

云棠招呼他:“你过来。”

她长发散乱,铺在枕边,脱去了外衣,仅剩一件纱衣。灯下肌肤剔透如雪,唇色娇艳,眼中还有流光潋滟。

程雪落后退一步,道:“属下先行告退。”

云棠扯着纱帐:“可是我好冷,你不能抱我一夜吗?也不是没抱过,何必推辞……你要是不愿意,我还有右护法……”

她没说完,他缓缓向她走来。

程雪落抬袖,掌风拂过,熄灭灯火。

沉沉无边的黑暗中,他躺在她的身边:“睡吧。”

云棠问:“你困吗?”

程雪落说:“还好。”他的手搭在她腰间,她捏着他的手指,一点一点往上挪。他指尖用力,扣在一片柔软中,神智清醒,却快疯了。

他道:“云棠。”

云棠回答:“你……”

程雪落的手掌移回了最初的位置。他听见云棠的叹息声若有所无。她悄悄问:“我在你的梦里出现过吗?”

程雪落撒谎道:“从未。”

云棠点头:“这样也好。”她说:“记挂儿女情长,最没出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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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太多了,只好分成上和下,我们明天见!

预告:段永玄会领盒饭【很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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