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鸿雪爪 第95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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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坐在两架典籍中间,面前一本经书摊开放在地上。因入室内,故将幕篱摘下,挂在背上,在地上投出一团小小的影子,甚至比幕篱尚要小上一圈。

从前她常独来此处,有时一呆就是一整日。总的说来,少室山上每一峰每一树她都熟到不能再熟,是任何地方都不会有的自在。也正因如此,醒来后,她能想到的唯一居所,便是这里。

长孙茂往常极少与她同来藏经阁看书。此时见她席地而坐,无比自如,忽然想起什么。

与她相对坐下,看了她好一阵,方才说道,“棠儿,我想自立门户。”

她抬头看他一眼,似乎不知这番话是何用意。

他解释说道,“我不能让你总跟着我这么东躲西藏的,既危险,也辛苦。樊师傅回乡之后,琉璃寺鲜少有人登门,这山上倒可以长久住着。话虽如此,衣食住行,却也处处不便。我是说,如果我有所单独的宅院,来往出入不受旁人指摘打扰……棠儿愿与我同住么?”

她微微偏了偏头,似乎不解其意。

“但我尚未成家,不能自立门户,”他深深看着她,眼神出奇明亮,“若我自立门户,棠儿愿不愿意同我待在一起?”

她埋下头,只管看她的书,不理他。

他一时慌了神,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论理说,若未成家,不能立户,更不能随意置别院。否则若落入旁人耳中,不知会生出些如何奇怪的论调,遭人口舌非议,更会令棠儿受委屈。若自立门户,请三两口风紧的婢女厨子上门照料饮食起居,如此一来,更无旁人打扰。棠儿来日若是身体有恙,请大夫也方便得多。”

叶玉棠心想:这人的意思,是想要及早娶崔姑娘为妻,方便立宅院藏我这个蛇人师姐么?倒是难为他有心了。只是你两正新婚燕尔,添我一累赘在近旁,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嫌尴尬么?

那时的她似乎也想到这般情形,从书间抬头来,意味深长看他一眼。

一通胡言乱语过后,他觉察到自己说了引人误会的话,醒悟过来后,一阵恼火。

站起身来,背过去深深吸了口气。旋即,决意豁出去一般,走近一步,复又在她身前跪坐下来,像极了履行某种承诺之前的庄重仪式。

他近在身前,沉沉一声:“棠儿愿不愿意委屈委屈,嫁我为妻?哪怕只当是权宜之计。”

叶玉棠一阵愕然。虽然明知他这番话说得恳切,却也下意识以为自己又被消遣了一回。

那时她亦抬起头来,似乎想看看他接下去还会说什么。

这时候她本该说些什么的,可她既说不出,也不知该如何表达。

“不知这话会不会惹恼你,但该说的也说了,不该说的也得叫你知道。以前我说想娶你为妻,都是出自真心,也是借酒壮胆。我一身臭毛病,这番话从我口中讲出,任谁都会觉得轻挑。哪怕全天下人都以为我言行不端,也都不打紧,我独怕惹你憎恶,令你想起亲生父母,为此心头不快,怕你对我心生厌弃,自此一走了之,连跟在你身边也成了奢望。棠儿从未想过要寻侠侣为伴,故我自以为只要能赖在你身边,便有一辈子可以慢慢消磨……早知有这一日,我一定会更早一些告诉你。”

一番话好像用尽了浑身力气似的。说完之后,他嘴唇发干,眼眶通红,静静盯牢她,眼神炽热,带着些惧意,还有些视死如归。再开口,嗓音有些微喑哑,“棠儿,你愿意么?回答我好不好。”

叶玉棠脑中一片空白。

她是震惊的。小部分是出于他说的话,大部分是出自于说着这番话的他脸上壮士赴死的表情。起初的震惊与羞恼,也一点点被自己对他的心疼所消解,往细里去品,甚至还有一丝甜。

很难说清究竟是何种心情——她实在想不到,她亲自盖章的两京第一厚脸皮,会害羞,还会委屈。

她心软了,同时又很气,想给他两拳。

你他妈的现在说这些做什么……欺负老子不能说话是不是?

微微错愕的瞬间,她看见长孙茂眼神因她的沉默而生出失落,自信仿佛也随之一点点溃散。

他移开视线,渐渐有点不敢看她。

片刻之间,她发现自己忽然动了。

抬起头,与他相视。

细密长睫垂下,显得有些神色黯然。颊上不知何时受了伤,小小一点结痂、发炎,挂在脸颊中央,像一粒红黑小痣……再往下,苍白的唇轻启,似乎想再坦诚些什么。

视线稍作停留,她倾而前趋,毫不犹豫的吻了上去。

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叶玉棠胸如擂鼓,强作镇定。

她傻掉了……这么直接的吗?

见他被惊到失语,她挑了挑眉,仰头一笑,几近挑衅。

“棠儿,”他回过神来,几近不可置信地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她点了点头。

旋即再度靠近,倏地咬住他下唇。

叶玉棠尚未从方才那一吻中回神,此刻几近目瞪口呆,一时之间只想挖个地洞就近将自己埋了。

心脏狂跳不止,又莫名觉得一阵爽快。

长孙茂微微睁大眼,一时间呼吸都乱了,猝然趋近,将她整个压在背后架几案上。

窗外秋雨骤停,一缕午后阳光透过窗缝洒落在两人身上。

她仰头,看清他嘴唇上残留的齿痕,不由笑起来。

他却不知看到什么,也许是她黯淡的眼,又或是她脖颈上沿青筋而生的淡纹,震了一下,回过神来。

哪怕此时狂喜也变作苦涩。

大喜荡心,痛心烦性。他闭了闭眼,千万种说不出的情绪梗住胸口,笑与欲与泪一并忍住。

乱发挂在耳后,眉心印上轻轻一吻。

他抬起头来,眼底柔光流动,轻声问,“棠儿和我回家吗?从此只你与我,再无旁人打扰。”

与他相视的瞬间,前尘旧事忽然似潮水一般漫溯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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