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1)(2 / 2)
但这怒气其实大部分并不是对李修然,而是对岑殊自己。
他怒自己如此无能,本应身为他人庇护,竟反而让徒弟跟坐骑都为自己而死。
就如同此时,他亦不知道自己的怒气是因为虎尾春冰而不自知的小徒弟,还是因为失控于戾气的自己。
他心神不稳,灵府内便震动了一下,本已乖乖屈服的戾气又蠢蠢欲动,有复萌的征兆。
岑殊微微拧眉,灵气入府,压制得悄无声息,唯有茶几上瓷杯在些微外泄的戾气激荡中互相磨娑,发出嘎吱几声闷响,在雪豹咪咪叫的挠门声正并不明显,却被小徒弟不合时宜地敏锐察觉到了。
小徒弟终于舍得将冲岑殊抬一抬脸,小心翼翼试探道:师尊灵府里的戾气是不是又跑出来了?要不我再给师尊吸一下?
这话一出,就像是在稻草堆里点炮仗,几乎将岑殊整个点燃了。
他狠狠闭眼,暴躁灵气轰然外放,却在猛地膨胀出几丈远后又被他堪堪收了回来。
这一切只发生在眨眼之间,灵气的余韵波及到殿中另一个人身上时,就只剩下一阵微风。
漆黑发丝在这阵风里轻轻晃了晃,那场景竟好像是岑殊故意打出一道微末灵气,就为了借机吹起小徒弟的发梢拂一拂他的侧脸。
小徒弟这回似对此无所察觉,那张漂亮的脸蛋上显出一种少年人特有的、不谙世事的天真来。
他用一种献宝般的语气说着火上浇油的话:我看师尊被我吸一吸戾气,这几天精神都变好了。反正药长老也说我身体迟钝,吸进戾气也没什么反应,不如咱们以后
以后?
岑殊再忍不下去,厉声打断他:当日在逍遥谷时你就没有想过,若是你吃不消那戾气又会如何?!
小徒弟似乎被他吓了一跳,他轻轻啊了一下,本来已经向前探出一点的脚尖又怯怯缩了回去,小声道:那天我看师尊那么难受,也就,没多想
他顿了顿,又有点不服气地辩白:而且,我是看小玉的剑气伤不到我,才想去试试的。
剑气?
岑殊冷声嘲弄,接着倏地抬袖,将茶几上的一只茶碗御空拂至两人之间。
只听一声极轻极轻的闷响
噗
足成年□□头那么大的茶碗,便瞬间在两人面前化为齑粉。
岑殊袖摆再挥,那团细得不能再细的粉尘便散进风里,再寻不见。
他垂下双手傲然立在大殿当中,一双微微发赤的眼睛睥睨着对面的小徒弟,怒意未消的语气中带着隐隐不屑:不过是年且尚幼的天生剑体,又何足挂齿?你在她的剑气里毫发未伤,便觉得自己能在我手下走个来回?
小玉当然是比不上师尊的!小徒弟赶忙表了个忠心,又吞吞吐吐补充道,可那时候师尊的灵压那么强,连师兄跟长老们都接近不了,所以才让我去送药的。
灵府内混沌一片,新生出的戾气打在还未完全修复的灵府壁垒上,痛如颅骨迸裂。
岑殊忍了又忍,眼底暗色红芒乱闪,护体灵气已向内压缩至极限。
然而他面上却不见任何痛色,只是脸色又苍白几分。
八百年的自我情绪束缚,已将压抑两个字深深刻入岑殊的血骨,他是绝对不可能说出我在担心你,我怕我会把你害死之类的话的。
因此岑殊只是沉默半晌,后才言简意赅挤出三个字:不需送。
小徒弟秀挺的鼻子皱了皱,似乎非常苦恼自己师父生气的原因。
他思索好大一会儿,恍然大悟问道:难道师尊是担心如果我死了,会在你身上加业障吗?
似乎是对自己的这个推论非常笃定,他昂了昂首,字正腔圆、大义凛然地说:我是自愿给师尊送药的,又是自愿帮师尊吸一吸戾气的,就算以后一不小心真的翻真的死了,我也不可能怪罪师尊的,天机看在我有如此孝心的份上,也不会把锅把业障算在师尊头上的。
小徒弟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完之后还非常大度地补上一句:您老人家就放心吧!
岑殊额角青筋微跳两下,只觉得脑仁子一抽一抽地疼,也不知是被戾气在府内割的,还是被面前猛给他拱火的小徒弟气的。
偏偏这小豹崽子还无知无觉。
岑殊垂目看着小徒弟,即使一条二指宽的黑纱带横覆在眼上,亦能看出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满含的认真。
他藏于袖中的二指轻碾一下,那条碍事的黑纱便又从对面人鼻梁上滑了下来。
诧异是在几个瞬息后才充入眼底的,在头一个刹那间,那双瓦蓝的眼睛毫无遮挡,清亮澄澈,十分认真地向岑殊望来。
岑殊内心竟奇异地平静了下来。
他垂望小徒弟赤城的眼睛,蓦然想起前世因他而死的徒弟和雪豹。
岑殊想,难道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吗?他们亦是知道前路几何,却依然慷慨赴死,对他毫无怨怼的吗?
不,他再也不想让任何人,为他而死了。
师尊的戾气,是又跑出来了吧?
一道清亮声音突然响起,将岑殊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小徒弟将断裂的黑纱带拿在手里笃定看他,那表情似乎在说别逞强了,你看你连术法都维持不住了,一定是非常严重了吧?。
岑殊无言与他对视。
对面的人只当他是默认了,一边向他走来一边道:那天在逍遥谷事出突然,肯定是戾气没吸干净才这么快卷土重来了,师尊快再把戾气放一放,以后有我在你身边帮忙吸一吸,师尊就不用总是闭那样久的关了。
叽叽喳喳的小兽修终于在距他一步之遥的位置站定,后又有些犹豫地抬了下手臂。
他似乎想做出一个敞开怀抱的姿势,却因为对面是岑殊他又不太敢,抬手臂的幅度就非常细微。
那样子多少有些不伦不类,看起来就不太像是等一个抱抱,反而像是在鸡圈里撒着两只手轰赶老母鸡。
大殿里静了一会儿,没人动作。
小徒弟似乎是对岑殊的无动于衷感到非常困惑,他歪了歪头,略带鼓励的目光似又在说:来呀?。
那模样与几日前在血色浓稠的戾气中心,他大开城门顺从将戾气让进他身体里的样子相差无几。
动作间,墨色发梢又在额边一晃,垂下来吻了吻他的侧脸。
岑殊依旧沉默而立。
他觉得自己收的这个小徒弟,有些蠢。
兽类不是更该会趋利避害的吗?
为什么他这个早早修出人形的小徒弟,也已经早早把本能丢了个彻底?在岑殊让他过来时后退,又在该退的时候傻呆呆往前来?
岑殊把心口的蠢蠢欲动狠狠压住,他袖摆猛然一甩,如一捧轻轻柔柔的云团扑在对面人脸上。
薛羽只觉得一团冷香倏然铺面,他的身体便不受控制向后倒飞而去。
在殿外的雪豹双爪同时扑了个空,他猝不及防咕噜咕噜往里滚去。
原来是殿门已经被岑殊打开。
两只小豹子滚得一前一后,恰巧撞在一起,又双双被岑殊托了起来向外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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