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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知自己不诚。
他不信天道,不信神佛,唯有身侧冰冷的刀鞘是切实存在的。
于是到了后来,聂秋干脆就只是无意识地拨着珠子,没有再默念那些繁琐的祭词了。
门窗紧闭,空气中弥漫着压得人喘不上气的香气,他现在这个样子,和被禁足没有什么两样禁足还算好,至少能做些其他事情,而聂秋却只能跪在这里静心祈祷。
前六日,聂秋将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情回想了一遍,又觉得等待的时光太长,回忆又太少,就只好将上一世的事情也一并重温了。
这么一重温,他忽然就抿唇笑了起来。
他上一世,是真的活得不尽兴,不如意。
皇宫是囚笼,聂家是枷锁,正道表率的身份是他饮下腹中的鸩毒。
此时,重生的喜悦和对展新未来的期待,也随着聂秋回到皇城而渐渐褪去了。
远在西北的封雪山脉是意外,靠近大漠的霞雁城也是意外。
他上一世从不曾经历过的事情,在这短短一个月内都经历过了。
因为太鲜活,所以过于易碎。
梦碎了,他就又坠入了孑然一身的现实。
于是孤身一人呆在这一方狭小房间时,他便在想先前的那些东西是不是都是假的。
只有摸着手腕上那浅浅的痕迹,聂秋才有了一丝真实感。
以前这种事情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却从来没有觉得时间如此漫长。
聂秋捏着紫檀木珠子的手指顿了顿,片刻后,索性将它搁在一旁,心中悠悠叹息。
不过,幸好他足够耐心,有的是时间消磨。
对于囚笼中的人,时间的流逝已经不再明显了,就在聂秋一日又一日地重复着一样的生活时,六天时间也悄然离去,很快,正式举行祭天大典的第七日就到了。
大典的前一天夜里,聂秋难得地做了一个梦。
梦境光怪陆离,有熊熊的烈火,有宛如血液一样鲜红的河流,青石板路的两侧开满了不知名的红色花蕾,他沿着那条路向前走,耳畔是尺木一声声敲在桌面上时低沉肃杀的声音,夹杂着奇怪的哀嚎悲鸣,不似人能够发出的声响。
迷雾向两旁散去。
一个黑影站在道路尽头,身形瘦小,不知为何看不清面目。
聂秋总觉得自己是认得他的,却怎么也记不起他姓甚名谁,长得是何种模样。
微风以吻抚平了黑夜,打着旋儿从狭长的道路另一端穿过来,吹起漫天的红色花海。
重重叠叠的花瓣间,聂秋看见那人好似对他很熟悉一般招了招手。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想要看清长相,但那人只是做了一个手势,制止了他的脚步,用嘶哑尖利的声音说道:不知你那边过了几日了。
黑影向前踏出一步,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阻隔了似的动弹不得。
他轻轻叹了口气,隔着很远的距离看着聂秋,我犹豫了很久。
这东西瞧起来也不是宫内随处可见的凡物,我担心它又会落入心怀不轨的人手中。
那人将手伸进袖中摸索了一阵子,取出了个东西。
但是叫它再次沉入湖中,却又是对已故者的不敬。他用力挥臂,将那个东西抛了过来,落在了聂秋脚边,与此同时地面上忽然响起细细簌簌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于是聂秋只好赶紧将它捡了起来。
无论是毁掉也好拿来利用也好,都随你了。
手中不大不小的物件隐隐发烫,聂秋低头一看,眼前的迷雾完全散去,露出掌心里雕刻精美的五爪金龙,此时正泛着明亮的金色光芒。
聂秋顿时察觉到了什么。
他握紧手里的五爪金龙,抬起头望向道路的那侧,问道:谢慕?
迷雾中央的影子应了一声。
他说:有缘再见了,聂秋。
霎时间,地面开裂,鲜红的花从缝隙中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向更高处攀升而去。
布满了尖刺的藤蔓沿着地面向道路的尽头迅速生长,很快就到了谢慕的脚下,缠住他的脚踝,似乎是想要将他拉向地底。
我也该离开这里了。
聂秋听见谢慕的口中发出了些微的笑声,很快便被风声吹散。
他的身体稍稍一动,化作了烟雾,在冲天而起的藤蔓缝隙间消失了。
意识瞬间从梦境中抽离出来。
聂秋睁开眼睛,视线所及之处不是铺天盖地的红色花蕾,没有遮挡视线的迷雾,他怔怔地对着房梁望了片刻,抬起手来,看了看手腕上温顺垂下的步家铜铃,交缠的红线间露出的一点三壶月的痕迹。
夜深人静,门窗紧闭,房内听不见半点声音。
另一只手中握着个坚硬冰冷的东西,即使不看,聂秋就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借着昏暗的月光,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了眼前。
通体金色的五爪金龙正匍匐在黑夜中,静静地看着他,一双血红的眼睛亮得出奇。
第53章 、邀仙
沐浴焚香, 绾发更衣。
今日聂秋起了个大早,天还是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水汽。
老祭司也早早地就来到了偏殿, 亲自下场监督整个大典的流程。
婢女灵巧柔软的手指在柔顺的黑发中穿梭,将一个个鎏金簪子妥帖地摆在恰当的位置,聂秋任由她们戴上那些繁复而不显得臃肿的饰物, 没什么表情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眼角处浅浅地勾勒了一笔殷红,巴掌大的铜镜被两根红绳串起,挂在脖颈上, 坚硬的镜面紧紧贴在他的胸口处, 丝丝凉意沁过厚重的白色祭典服装, 传到了他的心口。
年过半百的老祭司坐在旁边,低头呷了一口茶,望着他,满意地说道:从今往后, 你就是执掌大小祭祀,为君主分忧, 为苍生立命的大祭司了,聂秋。
虽然你是聂迟的养子, 从小在聂家长大
但在那之上的是大祭司的位子, 这一点你需要谨记。
凡事,当以君主为重。
聂秋看见镜中的自己牵了牵嘴角, 我明白的,前辈。
为君主分忧, 是在为苍生立命之前的。
他明白老祭司的意思,所谓的大祭司,只不过是皇帝权力的附属品, 什么天下,什么苍生,那些都没有座上的人重要。
大祭司当以陛下作为心中之道,而不是天下。
是生是死,荣华富贵,抑或是落魄潦倒,全在皇帝一念之间。
大祭司的权力是虚的,背后只有皇帝那一人,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内里却是空的,稍稍一碰,便会出现裂痕,要是用的力气大了些,就会直接碎成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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