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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阆没有因为他的贸然询问而感到愤怒,而是悠悠地,长叹一声,凝视着聂秋的眼睛,摆出了十足的耐心,回答道:这件事就是,我要去见另外一位故人,仅此而已。
他的问题实在太多了,聂秋想。
然而剩下的那些问题实在太尖锐,无异于将徐阆的伤疤硬生生揭下来,眼见着血肉模糊,听他无声地哀嚎,又不怀好意地撒上一抔盐,冷眼旁观。
尤其是在看到那些记忆之后,聂秋忍不住对徐阆起了恻隐之心。
他斟酌半晌,说道:我戴上面具后,看到的大多都是你的记忆。
因为那张面具已经陪在我身边五十余年了,若不是后来我将它放到了神像的祭坛下,或许时间还会更久。徐阆露出怀念的神情,它实在太久没见过白玄了,沾染了我的气息,那上面残存的影子也就支离破碎,我猜,你经常会看见有关我的回忆,偶尔会看见白玄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徐阆忍不住腹诽,谁能想到竟然会有人找到面具啊!
对了,他指了指自己的手腕,说道,你这里还感觉疼吗?
聂秋怔了怔,随即意识到徐阆指的是他手腕上的三壶月。
他答:多亏了三青仙君,已经不疼了。
不知不觉中,徐阆又将话题掌握在了自己手中。他其实有许多话想要说,可惜旁人太多,于是那些话也就一直没能说出口,如今常锦煜等人都隔得远,他终于找到了空隙,便问道:你应该不是和那个人一起进入昆仑的吧?他是将面具作为钥匙,于是得以进入昆仑,你是怎么进来的?
当时是三壶月的痕迹中忽然流出血来,淌进象征着玄圃堂的石柱上的凹陷中,门才得以开启。
聂秋边回忆着,边将此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
他本想从徐阆这里得到答案,没想到徐阆也是一头雾水,转过去看站在一旁不吭声的梁昆吾。
开启昆仑大门的,不是所谓的钥匙,而是其上残存的灵气。迎着他们的视线,梁昆吾如此解释道,聂秋,打开大门的,并非你的血液,而是白玄藏在三壶月中的灵气。
第274章 、夜行
梁昆吾言尽于此, 聂秋和徐阆多少也明白了他的意思。
既然已经谈到了白玄,那么,聂秋想, 他其实很迫切地想知道一个问题的答案:白玄在玄圃堂留下的答案究竟是什么, 徐阆确实依照梁昆吾所说,去了玄圃堂,得到了答案吗?
道长,玄圃仙君当初留下的答案是什么?他顿了顿, 又说道, 抱歉, 是我冒昧了。
嘴上虽然是道了歉,但徐阆还是看得出来,聂秋的眼神依旧很坚定,没有丝毫的动摇。
徐阆沉吟片刻, 缓缓开了口:他当初留下的答案啊, 不论是谁听说了都会觉得拟定这种荒谬计划的人是疯了,不过, 一想到他是白玄, 那些事情倒没有那么难接受。
帝君与西王母,一个将天庭撑起,一个在蓬莱开辟了藏身之处。天界被邪气侵蚀, 许多神仙陨落, 这些你应该都看见了, 而将人间作为庇护所的,不止是星君,事实上,那是帝君下的最后一条令。他说道, 神仙的记忆太漫长,灵魂又太沉重,凡人的躯壳无法支撑,短短几年内便会衰败,就如同蜉蝣,寿命短暂,仅仅百年,他们却经历了不止一世。
起先,他们多多少少都会记起天界的事情,记起自己的身份,再后来,经历的轮回太多,那些记忆也就被封存,纵使如此,许多神仙走到三四十岁就再也无法向前迈进了。
徐阆继续说道:但是她不一样。聂秋,你见过她的,告诉你梦境中的预言,冥冥之中指引你的人,霞雁城的花魁月华,田挽烟。这天地间看不见的命数怜她,于是将所有真相都在悄无声息中告诉了她,却没料到当年的武曲星君,如今只是凡胎,又如何承受这种好意?
聂秋隐约能够猜到田挽烟的身份不简单,毕竟,她是唯一能够看见那些预兆的人。
不过,他回忆着以前的事情,只觉得自己和田挽烟相处的时候,倒没有感觉到那种来自两界的隔阂,或许是因为田挽烟也不知道她的身份,又或许是因为她在凡间浸染了红尘。
她苦苦支撑了多年,却未料命数已定,再如何竭尽全力想要转圜,终究逃不开结局。徐阆说到此处时,眼神沉了沉,于是破军星君决定带她离开,至少,在美人迟暮,红颜化作枯骨之前。算来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武曲星君约摸已经离开人世,回到天界了。
几千年前,星宫由破军与武曲共同搭建,破军如今还有要事在身,于是,几千年后,武曲星君再次回到天界,重铸星宫,令那些四散的星尘恢复原样,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
这计划是百年前廉贞星君提笔在卷轴中写下的,可谓是面面俱到,算无遗策。
聂秋忽然明白了徐阆话中的含义,顿时感觉喉头干涩,确认道:离开人世是指
魂魄脱壳,抛下肉身。徐阆说道,其实也就和凡人口中的死没什么两样。
聂秋迟疑着说道:田挽烟真的会跟破军星君离开吗?
她的身体已经支离破碎了。徐阆回答道,况且,武曲星君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说完,他又添了一句:这世上,不想做而不得不做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聂秋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想,说实话,他不在乎武曲星君如何,他只在乎那个叫田挽烟的姑娘如何了。在听到徐阆的话之后,他心里就有了猜测,如今听到了肯定的答案,却又是另一番滋味缠在心头,说不清也道不明,有惋惜,也有哀叹,兴许还有无奈和悲痛。
旋即,他又在丝丝缕缕的疼痛中寻到了另外一种缘由。
如果就连田挽烟也离开了,那么覃瑢翀听说后,又会是何种感受?
他爱的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结局,在久病未愈的沉疴中结束余生;爱他的人也同样无法选择自己的结局,不想死得那么狼狈不堪,于是在浑噩的梦境后,也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聂秋只是无声地在唇齿间咀嚼这句话,都觉得一股腥甜的血气涌了上来。
覃瑢翀漫步山河,有朝一日,终究会回到霞雁城,当他听说了田挽烟这件事,会不会记起多年之前,他去往濉峰派的时候,是田挽烟陪他一起听说了顾华之的死讯。
多年之后,又是谁陪着他一起听田挽烟的死讯?他还会不会为田挽烟掉一滴泪?
覃瑢翀是个圆滑的人,纵使离开了霞雁城,四处游玩,也不忘写信给聂秋,不管他究竟是抱着感谢的心情,还是仅仅想和聂秋保持联络,他的初衷到底是好的聂秋想,覃瑢翀上一封给自己写的信中提到,北边的大雪比南边要下得更像雪,天地之间好似无阴霾。
他忽然有点庆幸,又抱有一丝恐惧,不知覃瑢翀的下一封信何时来,他又该如何回信。
徐阆察觉到聂秋的情绪低落,心中微叹,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说了下去:将人间短暂地作为藏身之地,好叫天界的众仙不至于落得覆灭的下场。这条令,是白玄与帝君商议之后得出的办法,也是他当初在玄圃堂给我留下的卷轴中第二段写到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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