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 第23节(2 / 2)
郑二在院里踱来踱去,越发觉得自己只是小题大做,不由得嗤笑了自己两声。他抬头看了看堂屋虚掩着的门,犹豫了几番,到底还是没敢往里进。
哼,不是他害怕,是担心看到什么没处理干净的血迹,大过年平添晦气!
郑二一甩袖子,转身就往院门口走,行了两步,却感觉脚下有些异样,似乎有踩到狗屎般的黏糊劲儿,他抬起脚,皱着眉往脚底看,果然有黑乎乎的一片,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咒骂一声,想找个石头墙砖之类的蹭掉,往周边地上一看,却发现地上不知何时,全是一团团斑驳的暗色秽物。
这,这是什么?地上一直都有吗?还是方才太黑,自己没看清楚?郑二有些茫然。
他蹲下身子,去瞧自己脚边的一滩,仍辨不出那是什么,凑近了再看,隐约有腥味,并不是狗屎之类的臭味……
他用脚尖踢了踢,那团东西被踢翻,露出底下那面,似乎是个黑有白的物事。
那是一只眼睛。
“嘶——”
清清捂住手指,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刚刚她正往锅里下元宵,一个手抖,元宵溅起沸水,泼到了她手上。
裴远时用碗盛了些凉水,放在灶台上:“把手放进去泡泡,会舒服些。”
清清依言照做,从水缸中取来的水冰冰凉凉,手指的灼痛感即刻便减轻了许多。
裴远时观察着她的神色:“师姐今晚一直心不在焉,是因为那个吴恒吗?”
清清突然觉得头上有点痒,想伸手挠,但一只手在水里,一只手全是面粉,只能生生忍受,她颇有些龇牙咧嘴地道:“是……也不是,我的‘唤归’一直没有反馈,他似乎还没有什么动作。我只是在想师父如今在哪处呢。”
裴远时道:“师父临走时,说要去西昆仑,如今过了十五天,应当才到须节山地界吧。”
清清想挠痒而不得,正十分难耐,闻言惊异地看了他一眼:“你竟知道须节山?”
裴远时说:“我从前也读过几本书,师姐不必如此惊讶。”
清清赔笑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只是世人大多知道昆仑,却很少有知道须节的,毕竟你不是道家中人……”
裴远时发问:“师姐便是道家中人吗?”
她不悦道:“为何如此发问?是嫌我不够厉害?”
裴远时摇摇头,他看着她,颇为认真地说:“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清被问得发愣,她呆呆地看着裴远时望向她的眼睛,它们沉静得像夜晚的潭水,昏黄灯火下,又有晨星般的亮泽。
她打哈哈:“你看我身上穿的道袍,外面“小霜观”的牌匾,还有我使的那些道术,我怎么就不是道家人了?”
裴远时仍旧是把她望着,这眼神叫她心里发毛。
她结结巴巴:“你到底想问什么?”
裴远时说:“师姐和师父动辄吃肉,时时饮酒,哪里是道士的样子?”
清清松了口气,连珠炮一般反问道:“那如何才算得‘道家中人’?这个标准是你自定的还是天下人定的?如果是你定的,那我也可以定我的,如果是所谓世俗标准,那更好办了,我亦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你应当倾听我的意愿……”
她摇头晃脑,口若悬河,将这些玄而又玄的问题抛还给他,巴望这石头师弟能张口结舌,少问两句了。
裴远时果然做出投降的动作:“好,好,师姐是天下第一道姑,不单能捉妖抓鬼,更通晓老庄之学,是愚弟多嘴了。”
清清将手指从水碗中拿出,随便甩了甩,便开始捞元宵,闻言,只是得意地哼哼。
元宵在沸水中翻滚,清清用笊篱捞出盛好,又去寻汤勺舀热汤,隔着腾腾热气,少年的眉目氤氲不清,她听见他说:“从前,我去过须节山。”
“哦?看来是我小看师弟的见识了。”
白胖的元宵盛在瓷碗中,挤挤挨挨。清清用了些心思,捏了三种馅儿——芝麻、红枣和鲜肉,但她并没有给三种馅儿的元宵配不同的糯米粉,每个元宵都同样的雪白圆润,仅凭外表,无法分辨是哪一种口味。
二人一通坐在桌边,裴远时似乎生了谈兴:“大概三年前,那时候我将将十岁,随家人一起去须节山游玩消夏——”
“那儿并非名胜古迹,也无绝美景致,地儿还难走,你们为啥去须节山消夏?”清清舀起一枚元宵,小口地吹气。
“因为——”裴远时也舀起一枚,“有人邀请我的父亲,似乎是多年的好友,父亲便带我们一同去了。”
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谈起家人,清清当然不肯放过刨根问底的机会:“似乎?既然是多年好友,你难道没见过,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确实没有,他们已经七八年未见了。”
清清咬了一口糯米表皮,香浓滚烫的红枣馅儿登时便流了满口,她含糊不清道:“七八年未见之后的突然邀约,也这么去了,看来的确是交往至深。”
裴远时用勺子搅着元宵,并不急着动口,只悠悠地说:“是的,那位好友在山上长住,她的确是个妙人,说往年夏天一同玩乐度夏的人不来,就来邀请我们……我们一家都很喜欢她,在须节山中待的那个长夏,是我非常难忘的快活日子。”
“她懂得很多,十分好玩,日日同我父母谈天说地,还教了我许多有趣的功夫。她穿着广袖宽袍,时常自称贫道,但又经常打野味,喝烧酒,我问她是不是道姑,她就笑着说‘酒肉穿肠过,道祖心中留’。”
裴远时舀起一枚元宵:“如此胡诌,被她说来却别有一番潇洒……初一那天我们送完师父,回来的路上不是捉了只野兔?先把石子扔到兔子藏匿的草丛,让它以为藏身之处不再安全,惊怕之下,它就自投罗网了。这一招,就是她教我的。”
说罢,他将元宵送入口中,清清接过他的话头,随意道:“这一招——要把石头扔得有准头并不是什么难事,难的是要扔得轻巧,扔得畅滑,尽量将破空之声压到最低,。然以兔儿耳朵的灵敏,轻易就觉察了石头是从何处来,一旦它分辨出真正的危险在何处,再往反方向逃窜而去,捕猎者就弄巧成拙了。”
裴远时看着清清,嘴角勾起,轻轻一笑:“师姐果然博学多闻。”
清清看着他,也冲着他笑:“我还知道,这一招叫‘采野三十六计之声东击西’。”
少年的笑意愈发深,如春湖解冻,暖风清拂。清清这才发现,他唇边上竟然有一个浅浅的梨涡,他的声音也带着笑意:“师姐博闻强记,见识广阔,实在令愚弟钦佩。”
他一这么笑,清清就有点受不了,并不是笑得难看,而是他平时总板着一张脸,好似日日赌钱输光,说话也清清淡淡,无甚波澜起伏,猛地冲人眉开眼笑,实在叫她不惯,不太敢直勾勾地瞧那双星子般湛然的眼。
她索性搁下筷子,绕过桌子到他跟前,伸手去捏他的脸,叫他再也做不出那样的笑:“你这个人,有话不好好说,就喜欢拐弯抹角地扯半天,你竟然认识我师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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