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为何那样 第26节(1 / 2)
这个灵素真人,真是疯子!
裴远时咬紧了牙关,自丹田处提起一口气,拼命回想先前灵素真人贴着树干游走的姿势,把心一横,抬起手臂,腰腹往后一挺,借着腹中真气,强行在空中翻了个身。
接下来,只需要往树枝上借点力,便能摆脱困境了……裴远时绝望地意识到,来不及了,他即将与地面相触,如果他反应能再快一点……
没有预料中的痛楚,他的腰背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束缚住,硬生生止住了他下坠的趋势,紧接着,他再次被托起,缓缓升上了高空,升到方才和灵素真人交谈的位置。
“还算聪明,”她负着手,毫不客气地点评,“还知道偷师,可惜,只偷了皮毛,这招断流的精妙所在,还是未能领会。”
裴远时僵在半空,努力克制着喘息,丝毫不敢轻举妄动:“还请真人指点。”
灵素真人摇摇头,惋惜道:“你可知断流为何叫断流?”
裴远时艰难摇头。
“断流,断的是心中的水流。水,利万物而不争,但一旦泛滥,便成了扰乱人心的激流。”她盯着半空中的少年,悠然开口,“而你心中有太多水流,它们成日激荡,牵绊着你的动作,让身体艰难阻涩,迟迟无法有所突破。”
灵素真人的声音缥缈悠远:“斩断它,让它再也扰不了你,抑或是克化它,让它反成为助你之力。”
束缚住周身的力量瞬间消失,他身体一轻,又一次直直朝下坠去,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残留着灵素真人最后一句问话:
“你选哪一种?”
失重的瞬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反复回响的,只有那声叹息:“你的心中太多水流……”
有些惋惜,有些遗憾,又带着洞悉一切之后的悲悯。
悲悯,她为什么悲悯,凭什么这么判定他……眼前的画面分明在急速后退,但又被拉长放缓,裴远时仰面朝上,看着枝叶间湛蓝的天空,茫然地伸出手,试图抓握住什么。
但终究也什么都抓不住。
在距离地面四五尺时,他又被托住了。
素灵真人的声音清清淡淡:“我想,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太多顾虑,太多介怀,会缚住你的手脚,束住你的心。‘物我化一’,需得抛去杂念,全然投入,只有将心念身体全部交付于外物之中,才能得到自由,一草一木,一花一叶,统统都能被你借力,为你所用。”
“至此境界,心中的水流已受你驱使,纵使狂风骤雨,也能踏水而行。”
“你从未尝试过将身心交托给某事某物,即使面对亲近之人,也永远保持警惕与疏离,这般心态,如何能断水?满心都是乱流,如何能解,如何能断?”
裴远时双手捂住了脸,他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我做不到,我无法……”
一只冰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素灵真人轻叹:“你更像你母亲一些。”
裴远时松开了手,长睫上犹有泪痕,他怔怔地看着她。
真人狡黠一笑:“长得更像你母亲,比如这里,”她点点他的鼻子与眼睛,“这两处最像,但你母亲还要更精致秀气一些。”
“你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见过她?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说出来,你可能会怨恨我,但是——绝不会是你想的那样,父亲同婶母,的的确确是真心爱护你,他们也绝对没有对不起你的母亲。”
这的确是一个很长的故事,类似于一株深深庭院中长成的杏,在某个盎然的初春,与落在围墙上停留休憩的鸟雀短暂相遇。
这个故事与春天有关,与稍纵即逝的欢愉有关,与不为世俗所容许的炽热有关,与被称之为命运的翻云覆雨手有关,唯独与圆满无关。
她透过眼前这个落泪的少年,看到了多年前哭泣的另一个女子,他们有如此相似的眉眼,让她几乎以为故事还不算太过遗憾。
她长长地叹息。
“这个故事我不能告诉你,但我可以告诉你另外一个。你是第二个我手把手教‘萍踪’的人,猜猜第一个是谁?”
“……是我父亲?”
真人好似被噎住:“他也配我来花功夫?好吧,你应该猜不到,这人是我的师侄,她是个年纪同你一般大的女孩儿。”
裴远时立刻就想到那本游记的主人。
素灵真人挠挠头:“反正你们也不会见面,我告诉你也无妨,你可知道她从接触萍踪,到完全掌握,花了多久?”
未等裴远时作答,她得意一笑:“一共九式的功法,她仅花了一天,便熟练掌握。”
“她与你不同,你尚有父亲支持,姨母关爱,而她的至亲之人,早就全不在人世了,早些年吃的苦,是你这般京中公子想象不出的。即便如此,她的心境仍澄明如清泉,轻易便能掌握‘物我’的关窍,一点就通。”
裴远时内心巨震,并不是因为自己苦练多天,而别人只花一天便轻松掌握而不甘,仅仅是因为——原来,她竟受了这么多磋磨苦楚吗?
那本能称作是食谱的游记的主人,能写下“腊鸡实为垃圾也”、“杀犬食犬来生做犬”的人,原来并非什么无忧无虑,喜爱生活的小童。
作者有话要说:师弟的须节山之行就回忆到这里咯
师叔的故事,日后或许有番外。
第35章 心事
一次次从参天巨木顶梢一跃而下,感受风从耳边疾掠而过,裴远时闭着眼,在下坠的过程中尽力去感知周围天地,将身心交与给能触及的任何一片绿叶,一条嫩枝。
“即使是清晨时分,凝结在草叶尖的一滴雨露,你仍然能与之连接,将其驱使,然后——”
在即将触到地的一瞬间,少年手掌在地面一拂,行云流水地贴地一旋,足尖点地,再次高高跃起,踏着身边坚实的树干,掠过柔韧的枝条,在林间翻腾跳跃,兔起鹘落间,他再次站回了树梢。
正午的日光穿过树叶的间隙落在他发顶,林中蝉鸣悠长,少年的额发被汗水浸湿,他不住地喘气,身体明明疲累至极,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舒畅。
整整一天,他将时间耗费在山野密林,时而踏着树枝高高跃起,时而提气跃出林海,甚至在素灵真人的怂恿下,他一口气飞掠数里,攀过数座小丘,越过深涧溪流,站上了目之所及最高的山峰,瞧见天边巍峨圣洁的雪山。
他最终学会了断流,原来这并不难。
同那些偏执和解,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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