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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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寄

为给女儿落户,季之白跑了市区好几趟,终于办好了。

好多年没有来过市区,街道变化很大,几元店变成了通信店,现在的人们学会了吃下午茶,喝浓缩咖啡,市区有了很多家电影院,到处都覆盖了网络。满眼盛世,十年前的那场冰灾,从所有人的记忆里被抹去了。

那家磁带店还在,但老板说过完年要换营生,有了mp3和vcd机,磁带被时代淘汰了,没有人再来光顾生意。陈设还是跟以前一样,磁带整整齐齐一盒一盒地卡在木板里,手指一张张滑过封面,在《故乡的原风景》那里停住,轻轻一抠,磁带落到手里。

“可惜我已经买到了,要不今天肯定得高兴死。”

是初颜的声音,他看到她就站在前面,回头望向他,说:“之白,你愣着干吗?快帮我找一下,有没有《渔舟唱晚》,也是纯音乐,给我哥的。”

哦哦哦,好的,他快速地浏览起所有的磁带,嘴里念着渔舟唱晚渔舟唱晚,还真让他找到了,他像个孩子一样开心:“找到了找到了,初颜,我想请你……”

磁带递了过去,却不见初颜人影,他一时慌了,刚才明明还在,赶紧追出去。店老板以为他要跑,大声喊,他又折回来放了十块钱在柜台上。出了店门,转角看见初颜站在麻辣烫小摊的电线杆旁边。

“初颜,还想吃麻辣烫啊,今天想吃什么?”他拿起一个小菜篮,让她选自己爱吃的,但回头又不见了人影。

他跑到马路中间,四处张望,人来人往,就是找不见她。

他忽然想起什么来,穿越人海,疯狂地在路上奔跑着,脑袋里想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她。

录像厅还在,初颜肯定来这里了,她说过她想看一部叫《缘,妙不可言》的电影,现在就去排队买票。

“先生,你没事吧。”正在收拾柜台的售票处小姑娘停下手里的活,递给他一张纸巾。

他接过纸巾,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已满面是泪。

“请问,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位女孩,十八九岁的样子。”

“我都一个月没见到客人了,今天是我们店最后一天营业,你可能是我们店最后一位客人——如果你要看片子的话。”

最后一天营业?明明刚才门口还排了很长的队伍,都在抢票,门口还挂着《缘,妙不可言》的海报。

服务员这次递过来一包纸巾:“先生,我看你还需要纸巾。送你啦,不用付钱。”

季之白愣愣地接过纸巾,突然拿起柜台的日历,二〇〇九年十二月二十八日。

一切都是幻觉,易初颜已经死了,怎么会出现在磁带店里,怎么会去吃麻辣烫,十年前没看的电影,十年后又怎么会来看。

“你刚才说什么,最后一天营业?”

“对啊,先生,你……确定没事吗?”

“我没事。那……还可以看片吗?”

“我刚才说了,如果你愿意看的话,你是我们店里最后一位顾客。”“你帮我找找有没有《缘,妙不可言》这部电影。”

服务小妹一脸狐疑的表情:“哪一年的?”

“十年前吧。”

“你确定有这部电影?我都没听说过,先生稍等,我得查一下我们的库存片单。”说着,她就在电脑上输入了片名,“啊,还真的有,先生要看吗?”

“看。”

“先提醒一下,旧碟片都可能会存在跳针。”

“我能提个要求吗?”

“先生请说。”

“能帮我出两张票吗?我可以付两张票钱。”

“多出一张票没问题,钱就不必了。可是,先生,你要两张票干什么?还有人要来吗?”

“是。”

他进了录像厅,看得出还是十年前的旧陈设,许多座位都落了灰尘,他挑了最中间的一张座位,屏幕上很快就出现了片头,有点好笑,又有点伤感。两种相遇,两种不同的结局,命运不按套路出牌,意想中的结局没有出现。

若是十年前看这部电影,初颜应该会跟着又哭又笑吧。

季之白安静地坐着,看完了整部电影。渴望着哪怕就像刚才那样的时空幻象,但他真实地感受到易初颜没有再出现过,孤独的录像厅,只有自己孤独的影子。

没有一起走过的路,也注定不会在幻影里出现。

电影结束,他很平静,他知道易初颜不会再来了。起身时,他把两张电影票,放在了座位上。

初颜,即使你没有来过,我也要和你一起看完这场十年前就该看的电影。

录像厅最后一盏灯熄灭了,从此以后这条路上再也没有人声鼎沸的录像厅,谁的青春都注定走完,曾经仰起的脸,最终都会与世界平视,直至眼里的光芒一点点地逝去。

他走在大街上,风雪灌进了他黑色的风衣里,还可以和风雪抗衡的,只有无尽的孤独。

下午,他去了趟银行,从atm机上取了两万块,易娅在市区工作,这次初颜的骨灰从西藏回来,还有女儿落户的事,她没少帮忙。

就约在炜遇开的咖啡馆里,这会儿是生意最好的时候,到咖啡店里喝杯咖啡,正成为市里最时髦的生活。炜遇正忙着磨咖啡,见他来了,指了指靠窗最里面的座位,易娅已经到了一会儿。

两人寒暄了几句。易娅在市电视台上班,是新闻节目的主编。

他从包里拿出用纸袋装好的钱,推到易娅面前。

“谢谢你,易娅,早就该还给你了,可惜自从你家搬来市里,就再没碰上。”

易娅浅浅一笑:“我还是经常回去的,只是你在广州上班,每次都错过了。”她说的是真的,初颜自从那次通话后,再未给学校打过电话,后来她跟着家人迁去市里,她还经常回家,电话号码没注销,也许,初颜哪天想起要跟她联系,还能打得通电话。可终是什么都没再等到。

她又把纸袋推回到他面前:“之白哥,你还真是有心人,这钱你不用给我,突然多了一个孩子,需要花钱的地方很多。”

“养孩子没问题的,你别嫌弃就好,十年前的两万块,很值钱,现在钱都不值钱了。”

“是啊!”易娅叹息了一声,看向窗外,炜遇在落地窗前种了红梅,几枝红梅枝傲立着,“之白哥,钱你收好,因为这笔钱,也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他疑惑地看着易娅,就是她当年说借给他这笔钱,他才有机会去复学,他也想不出在那个年代除了易娅家谁还愿意一次性拿出两万块借给一个穷途末路的小子,两万块,是他四年的大学学费。

“是初颜的。”易娅喝了一杯咖啡,真苦,虽然不爽初颜有那么多事都没告诉她,也知道初颜的双手沾了那么多人的血,可对她也还是恨不起来,可怜又可悲,这样的人生。反观自己的生活,平淡,却幸福。她常来炜遇的店里,炜遇经常说,咖啡就要喝最原汁原味的苦咖啡,才会齿有余香。

她淡淡地告诉季之白,钱是当年初颜从信用社取出来准备给易初尧治病用的。“后来,她在逃亡的时候给我打过一次电话,还在问钱是否转交到你手上了,她对你,很愧疚。”

季之白怔怔地望着杯子里的水,他从未想过,钱会是初颜留给他的。他端起水杯,一口气把杯里的水都喝光,凉得很透彻,比风雪还要冷。

炜遇过来,拉了条凳子坐下。

“之白,有没有考虑过让季深在市区念书,我家里完全住得下,正好和弟弟还有个伴。”

季之白摇摇头,他已经错过了女儿前面这一段完整的童年,怎么都不会再错过她接下来的人生。

炜遇知道他不会同意,也不强求,但还是说了:“或许,是不是可以让她自己选,跟爸爸,还是跟着舅舅生活,多一个选择,不是坏事。”

“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她迁去广州,最多三年就可以随迁,读书也不会有问题,我去我们学校的附属小学申请。过完年,我就带她回广州,重新开始生活。”

“这样也行,如果有机会,市里的师专也会招讲师,你要是能转过来,大家生活在一起,有个照应。”

“炜遇,我知道你放心不下孩子,但是请你相信,我会照顾好她,也会时常带她回来见你。毕竟除了我,她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骨血之亲的,就是你了。”

炜遇不再说什么,一开始也不抱希望,只是未来季之白肯定会结婚,会有自己的家庭。想到这一点,难免替孩子担忧,话到嘴边,终究是没再说什么。

易娅冲前台招了招手,打着招呼,前台过来一个人,挨着易娅坐下,挽着她的手。

“溪澈,你这手镯不错啊,新买的吧。”

“新买的,好看吗?我也给你带了一个,等下拿给你,前不久我带孩子回高桥看爷爷奶奶,在市场上淘到的。”

“真好看。对了,还没给你介绍,这是之白哥,就是……”

“我知道之白哥。我是李溪澈,炜遇是我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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