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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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以后,墨刃的身体一日比一日衰败下去。

就好像他已经将流连于人世的力量聚攒在那一箭里,而后离弦射了出去。

楚言没有再试图与燕洛,与巫咸教交涉什么。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死不休,没有什么可谈的了。

他只全心地陪着墨刃,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能拆出二十四个时辰和阿刃在一起。

墨侍卫却每每推阻。

“属下病残之身,已无法为主上驱使。蒙主上垂怜,已是受宠若惊。”

那日,墨刃被楚言搂在怀里喂药的时候,低着头轻轻地说,“怎可再日日牵绊主上。”

寝殿内飘着一股药香,秋日暖阳落于窗棂上,煨得心暖。帘子落着,半掩住里头两道人影。

楚言吹了吹勺子里的药汤,无赖似的道:“可孤如今一颗心就系在墨侍卫身上,见不着你便心慌气短,你叫我怎么办?”

墨刃犹犹豫豫地道:“若不然……主上……主上再往后室里纳几个乖巧的?趁阿刃如今……还能帮您把把关,莫再放了脏东西进来了?”

楚言气笑了:“滚!来来来张嘴,药都凉了。”

……倒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这等玩笑都敢开。曾经哪怕是前世他们还没闹僵的时候,阿刃也从来不插嘴他的□□的。

楚言一面想着,一面喂药,又去瞧墨刃的脸。

他的侍卫变得越来越苍白了,也瘦了许多……虽然这人以前就苍白清瘦,但如今已经单薄到令人看着都心慌的地步。

楚言恨不能把九重殿内能有的好药材好补品都搬空了来,甚至差人去江湖各处求购方子。可是墨刃却渐渐地吃不下东西了。

这几日病情恶化,只能勉强喝下小半盅稀粥或羊奶之类,鱼肉一类已经不能下咽,吃下也会反胃吐出来。

快了。

他们心里都知道,最后的时刻已经在逼近。

如今已经没有办法能阻止那一刻的到来。

又两天过去,墨刃的病情忽的又好转了不少,也有了精神,可以下床了。

楚言差秋槿备了一辆马车,带他下山走走。

可惜走也走不太远,游山玩水是不可能的,最多去山下小镇的集市上逛逛。

这日阳光大好,正值丰收季节,集市上多是卖瓜果吃食的,摊上的小贩们洋溢笑容来吆喝,熙熙攘攘好人间。

楚言一路小心护着墨刃不被人流撞到,低声问:“阿刃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上一回,楚言与墨刃在长青城内逛街时,也问过这句话。墨刃说他诸物无缺。

这回,墨刃想了想,道:“主上看着为阿刃买便是。”

楚言便笑了笑,笑容中多少有些哀伤之色。

他们又走了几步,楚言在一处老婆婆的摊子面前停下来,落下几枚铜钱,道:“要这个。”

墨刃低头去看,才发现那是一颗颗红豆串编成的手链,每一粒红豆都莹亮饱满,除了朱红没有半点杂色,煞是可爱。

楚言在老婆婆的喜笑颜开中付了钱,将那串红色的链子快速系在墨刃细瘦的手腕上:“阿刃喜欢么?”

红豆的寓意,墨刃不会不知道。他有些无措地垂下眼,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觉得自己的心跳好似加快了些。

几息后,他斟酌着说道:“……阿刃很喜欢。因此,不知可否……等属下去了之后,劳烦主上把它烧给属下?还有主上赐的剑,可否也一起葬了。”

楚言的笑容僵硬了,他的心头仿佛被一把利剑划开,冰冷冷地生疼。

殿主瞬间明了:阿刃他是怕自己睹物思人呐。

所以走的时候,也要将自己的物件全部带走,干干净净,不让他的主上被牵绊。

“好,”楚言声音发哑,“你要怎样都好。”

两人走得很慢,墨刃走不了多时便体力不支。他还想着坚持一下,多和主上在外头呆会儿,楚言却一眼看出他倦了,要同他回去。

墨刃只好听从,他们折返了几步路。楚言仍是担心,索性不顾墨刃反对,直接把侍卫背了起来。

脊梁上那身子很轻很轻,楚言一时恍惚,只觉得自己背着的像是片纸,风儿吹一吹便飞到天边去了。

又像雪,转眼间就融化了,化到……自己心底去。

楚言怔怔地想:若是能把这颗心,与那红豆手链,与那佩剑一起,随阿刃去了倒也好了。

也算是给这荒唐的两辈子做个结,来生……却不知他们还有没有来生的缘了。

在他的背上,墨刃不知何时闭上了眼,似已睡着了。

楚言在路旁停了一下,把自己的外袍脱了,给墨刃仔细裹上,末了低下头在睡着的人眉梢亲了亲。

回去的次日,墨刃咳血昏迷,不省人事。

药堂林昀把过脉后深深叹息,说墨侍卫怕是过不来今冬了。

楚言脑中轰地一响,猛地踉跄了两步,面无人色。

林昀惊道:“殿主!”

楚言好像被掏空了魂魄般,只觉得浑浑噩噩不真实。

他的呼吸剧烈颤抖起来,声音也发抖,失神道:“至少……至少到开春……山下梨花再开的时候,也不成么?”

林昀不忍地闭上了眼。

那一日,楚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药堂回到中乾殿去,还把阿刃也带回去的。

这段记忆消失得一干二净,若不是秋槿说他是自己抱着阿刃回了殿,楚言甚至会以为自己当场就昏过去了。

晚间,楚言点着烛灯坐在床头。中乾殿内安静得近乎死寂,灯光映亮了殿主眼底的乌青与干裂的唇。

他看着墨刃昏睡的脸,那紧闭的眼睫。看了一会儿,突然惊恐,连忙伸手去探侍卫的鼻息,探到微弱的气息才颓然垂下手。

又片刻,床上的墨刃眉间浮现痛苦之色,无意识地蜷缩发抖。

“阿刃!”楚言惶然,连忙上前拥着他,为他输送内力,近乎神经质地喃喃道,“孤在这,孤在这呢……阿刃哪里难受,不怕,孤抱着你了。”

怀里的身躯冷得像冰块,是因毒性属寒所致。墨刃虚弱得根本醒不过来,侍卫唇瓣泛紫,忽然挣扎了一下,呢喃了声:“冷……主上。”

霎时间,一股残忍的痛楚倏然鞭挞在脊梁骨上,楚言浑身巨震。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重生回来的时候,曾暗下决心:先做一时隐忍,待日后他清除了仇敌,和阿刃还有很长的路可走。

他觉着前世亏欠的那些,日后定能一桩桩,一件件,全数弥补回来。

他甚至没有喝下那日梨林中,墨刃为他敬上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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