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啮桑苏张对弈(1)(2 / 2)
“刚才觐见的那个人……”天香的声音更柔,顿住,嘴角朝前殿努一下,目光征询。
“苏秦。”襄王嘟哝出两个字,打起鼾声。
天香倒吸一口寒气。
苏秦回到客栈,直接来到公孙衍舍,将襄王的话约略讲了,并说翌日王上将召见他。公孙衍沉思良久,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无论如何,对于魏国,公孙衍是割舍不下的。
然而,第二日,从早上开始,苏秦、公孙衍一直候到天黑,未见宫人召见。公孙衍本就是个心细的人,见是这般光景,脸色渐渐阴沉。苏秦不便说话,也不便去宫里打听,于第三日又候一日,到第四日凌晨,公孙衍不顾地上正在化去的雪,与白虎一起,起车回韩。
显然是卡住点了。公孙衍的前脚刚走,宫中就来人召请,不过,被召请的是苏秦与惠施,并不是公孙衍。
“听说韩相走了?”襄王看向苏秦,有意说出“韩相”二字。
“走了。”苏秦淡淡应道。
“唉,”襄王轻叹一声,“寡人原说前往客栈拜望他的,可……先王这儿,实在是脱不开身哪。”
苏秦轻叹一声。
“惠相国!”襄王转向惠施,拱手。
“禀王上,”惠施拱手,慢悠悠道,“草民惠施不敢当相国高称!”
“哈哈哈哈,”襄王扬手笑道,“惠相国原本就是魏国相国嘛,先王在世时,多次向寡人念叨相国的好,寡人虽说无德,却也不敢有负先王,这请您来,就是想拜您老为相,还望老相国不辞!”
惠施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先是一怔,继而眼睛闭起,面前浮出棺木中惠王黑紫的躯体,良久,微微睁眼,拱手:“谢王上垂爱!只是——”轻咳一声,吐字清晰,“一是草民老矣,不堪驱使,此来是为诀别先王,非为他事;二是草民将行,好友庄周约定老朽前往南方暖和的地方逍遥自在去,草民应下他了,不可食言。草民区区薄愿,还望王上垂念,收回成命!”
竟然有人拒绝大魏相印,襄王倒是未曾料到,一时懵了,看向苏秦。
苏秦闭目。
“王上,如果没有别的事,草民告退!”惠施拱手,起身,缓缓退出。
襄王一脸错愕地看着惠施从他的眼前一步一步地退到殿门处,缓缓转身,出门,走向门外的台阶。
“王上,”听到惠施原本很轻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前的路上,苏秦拱手,作势起身,“臣亦……”
话音刚落,襄王急了,扬手:“苏子留步!”
苏秦稳住身子,坐直,看向襄王。
“这这这……”襄王算是回过神来,苦笑一声,摊开两手,“寡人本欲听从苏子,将相印交给公孙衍,没想到他……竟然走了,寡人改相惠施,没想到他又……”略顿,“百官不可无人节制,相国人选,还望苏子另行举荐!”
“臣再举一人,请王上圣裁!”苏秦拱手。
“何人?”襄王倾身。
“陈轸!”苏秦应道,“熟悉魏国的人,除去公孙衍,当属陈轸!”
“陈轸哪,”襄王鼻子微微动了下,“是个人选,容寡人斟酌一二。”
于陈轸来说,朝思暮想的大魏相国之位,似乎比任何时候都离他更近。庞涓、张仪相继离开,朱威死了,小小魏国装不下苏秦,公孙衍、惠施这又……思前想后,除自己之外,魏国真还没有合适的相府人选。
送别惠施,陈轸越想越舒坦,眉开眼笑地哼起他小时候学到的家乡调情小调,边哼边用指节在几案上敲打节拍,胖硕的身躯随着节拍左右晃动: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懮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陈轸一旦开心,就会将这支曲子连哼三遍。
此番陈轸刚刚哼过两遍,苏秦进来了。
“哈哈哈,”苏秦笑道,“陈兄这是思念嫂夫人了吧?”
“嘿,”陈轸紧忙拱手,指下对面席位,“真还想到她哩!”压低声音,“你这个白嫂子一心一意想要给你生个小侄子!”
“生没?”苏秦笑问。
“快了!”
“祝贺,祝贺!”苏秦拱手道贺,“嫂子几个月了?”
“还没有那么快,”陈轸呵呵乐道,“不瞒兄弟,在下倒是播过不少种子,可就是没有一颗是冒芽的!你的白嫂子急了,以为是地不肥,就请医师把脉,医师把完她的,又把在下的,临走时悄悄叮嘱在下少喝点儿酒,这不,陈兄我发誓戒酒了。无论如何,得长出个能发芽的种子,是不?”
“哈哈哈哈,”苏秦让他逗乐了,“是好事情就急不得!”
陈轸敛住笑,盯住他,话中有话:“听说魏王请兄弟入宫,别是有啥好事情了?”
“是个不好不坏的事情,”苏秦直入主题,“魏王欲请惠施做相国,惠相国婉拒了。”
“这……”陈轸惊愕,“惠相国他……怎能拒作相国呢?”
“说是要与好友庄周逍遥自在去。”
“嗯嗯嗯,”陈轸连连点头,“在下有幸见过庄周,嘿,真是个神人哪。他的夫人死了,他非但不哭,还敲着盆唱歌。惠相国本要责他几句,没想到反还让他得了理,将惠相国责了个哑口无言!”回到主题,“惠相国拒做,魏王这要拜谁呢?”
“魏王要在下举荐,在下举荐陈兄了!”
“哎哟哟,”陈轸起身,施个大礼,“我的好兄弟呀,你这这这……这不是要将老哥放在火头上烤吗?”
“不瞒陈兄,”苏秦语气郑重,示意他坐下,“除陈兄之外,在下真还举不出来一个合适的人。”一脸严肃,“我们好不容易将张仪挤走,使魏国回归纵亲,但……未来的路并不好走,天下和解,重在三晋,魏又居于三晋之中。居中则枢,魏国当是天下之枢,秦国不会轻易放弃,张仪断也不会。陈兄肩上的担子,比任何人都要重啊!”
苏秦一番话,说得陈轸心里热乎乎的,脸上浮出惭愧之情。是的,苏秦思考的是纵亲大局,而他陈轸所想,不过是个区区相位。
“苏子放心,”陈轸油然起敬,郑重拱手,“苏子合纵长策,苏子良苦用心,轸无不感同身受。只要陈轸在魏,魏国就是苏子的!苏子但有驱使,轸竭诚尽力!”
“有陈兄此言,秦无虞矣!”苏秦伸手,陈轸双手握住。苏秦加上另一只手,四只大手结在一起。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照二人的设计进展。陈轸加害庞涓一家的故事在魏国人人皆知,跟从庞涓做副将多年的襄王从心底里排斥陈轸。
更要命的是天香。陈轸知道得太多了。陈轸的机敏及谋算,尤其是他如何设套公孙鞅并在楚国陷害张仪的旧事,身为黑雕台高层的天香全都知情。从某种程度上讲,于秦国而言,陈轸是个比公孙衍更不好对付的主,一是因为他滑得像条泥鳅,二是因为他的背后是昭阳,大楚的令尹。因而,当魏嗣一提到陈轸,天香就弹跳起来,一连说出四五个不可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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