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2 / 2)

加入书签

“找不到了。”

“继续找,萨克斯。他才十六岁,你应该记得我们以前查过的青少年案件。青少年的房间是他们整个世界的中心,你要想象自己是十六岁的孩子。如果是你,会把东西藏在哪儿?”

她看向床垫底下,里里外外翻找书桌抽屉、衣柜,又掀起污秽的枕头。接着,她打开手电筒照向床和墙壁之间的空隙。她说:“找到一些东西,莱姆——”

“什么?”

她发现许多纸巾,一瓶凡士林护肤乳液。她检查其中一团纸巾,发现上面有酷似干涸精液的痕迹。

“十几个纸巾团,看来他使用右手的频率很高。”

“他十六岁了,”莱姆说,“如果不高的话倒是稀罕了。这是重要线索,我们可能需要用到他的dna。”

萨克斯在床下发现了更多的东西:一个廉价相框,边框上有他手绘的蚂蚁、黄蜂和甲虫等昆虫草图。相框中央正是那张被割下的玛丽·贝斯的相片。床下还有一本相册,里面有十几张玛丽·贝斯的其他相片,都是偷拍的,大部分是她在校园里或走在小镇街上时被拍下的。还有两张她穿着比基尼泳装在湖边游泳的照片,两张都弯下身子,焦点对准在乳沟上。她把这个发现告诉莱姆。

“她是他幻想的女孩,”莱姆喃喃说,“继续找。”

“我想这里应该够了,该去主要犯罪现场了。”

“再待一两分钟,萨克斯。记住,这是你的主意,是你要当好撒马利亚人的,不是我的主意。”

她被这句话气得发抖。“你想怎样?”她激动地说,“你要我采集指纹吗?还是拿真空吸尘器去收集毛发?”

“当然不,我们又不是为检察官找足以呈上法庭的证物;你很清楚,我们需要的是能给我们提供想法的线索,能告诉我们他把那两个女孩带到哪儿去了的线索。他不会把她们带回家,肯定另有一个为她们而设的地方。他先前一定去过那里,事先做好了准备。他虽然年纪小,行为古怪,但计划却相当缜密。即使那女孩死了,我敢打赌他也已经为她们选了上好的、舒适的坟墓。”

虽然他们在一起工作了很久,萨克斯仍无法适应莱姆的麻木不仁。她知道这是刑事鉴定家的一项特质,在恐怖的犯罪现场必须具备的冷酷,但对她而言实在很难做到。她知道优秀的犯罪现场鉴定人员的情感必须像电灯开关一样收放自如,也知道自己心中同样潜藏着冷淡的特质,但她仍免不了抗拒。她时常因此感到恐惧,害怕这种疏离会让她的心变得永远麻木。

上好的、舒适的坟墓……

林肯·莱姆在想象犯罪现场时,说话的声音最有魅力。他对她说:“继续,萨克斯,进入他,变成加勒特·汉隆。你在想什么?你的生活情况如何?你在这个小房间的每一分钟会做什么事?你最隐秘的心事是什么?”

莱姆曾告诉她,最优秀的刑事鉴定家就像天才的小说家一样,能想象自己就是笔下的角色,并能完全融入那个人的世界。

萨克斯再一次环顾这个房间。我十六岁,我是专惹麻烦的小子,我是孤儿,学校的同学都欺负我。我十六岁,我十六岁,我……

一个想法成形了。她得趁想法消失前赶快行动。

“莱姆,你知道哪里奇怪吗?”

“告诉我,萨克斯。”他温柔地鼓励着她。

“他是青少年,是吧?呃,我记得汤米·布里斯科,我十六岁时的约会对象,你知道他房间墙上都是什么吗?”

“在我那个年代,都是弗拉·福赛特的海报。”

“没错。加勒特没有一张美女照片、《花花公子》或《阁楼》海报。没有魔术卡,没有口袋怪兽,没有玩具。没有女歌手艾拉妮丝或席琳的唱片。没有摇滚歌手海报。我的天,他十六岁了,竟然连电脑都没有。”萨克斯的教女才十二岁,但她的房间简直就是一间小型电子科技展览室。

“那些也许太贵了,对养父母来说。”

“喂,莱姆,如果我在他这个年龄,想听音乐,我就会自己组装一台收音机。没有什么能阻挡青少年。是这些事都无法让他感兴趣。”

“非常好,萨克斯。”

或许吧,她心想,但这代表什么呢?记录下观察到的事,只是刑事鉴定科学家一半的工作;至于另外一半,更重要的那一半,是要从所观察到的事物中提取出有用的结果。

“萨克斯?”

“嘘……”

她正努力抛开真正的自我:那个来自布鲁克林的探员;大型通用汽车的爱好者;麦迪逊大道仙黛公司的前时装模特儿;手枪射击冠军;留着一头长红发、指甲必须剪短,免得一紧张就把手指伸进发间猛挠头皮以至在美丽的皮肤上留下抓痕的女人。

完全把这个人抛开,眼前浮现出那个专惹麻烦、引起别人恐慌的十六岁少年。那个可能需要或想要以暴力劫走女人的人,那个需要或想要杀戮的少年。

我有什么感觉?

“我不在乎普通的娱乐、音乐和电视。我不在乎普通的性爱。”她说道,完全是自言自语,“我不在乎正常的人际关系,人就像虫子一样——应该被关起来。说清楚一点,我只在乎昆虫,它们是我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娱乐。”她一面说,一面走到那排琉璃瓶前。接着,她看向脚下的地板。“椅子的痕迹!”

“什么?”

“加勒特的椅子……有轮子。椅子面对昆虫玻璃瓶,他经常前后滑动椅子,观察昆虫并描绘它们。天啊,他可能还会和它们说话,这些昆虫就是他生命的全部。”但是,木头地板上的转椅轮子的痕迹并没有延伸到最后一个玻璃瓶——这个瓶子是最大的一个,和其他瓶子隔了点距离,里面装的是一群黄蜂。这群小小的黄黑色的新月斑纹愤怒地爬动着,仿佛警觉到她的侵入。

她走到这个瓶子前,仔细看向瓶底,然后对莱姆说:“这里有个装满黄蜂的瓶子,我猜是他藏东西的地方。”

“为什么?”

“它的位置和其他瓶子不同,而他从不观察它——从椅子痕迹可以看出这点。而且,其他瓶子里都有水,装的是水生昆虫,只有这瓶是会飞的昆虫。这个主意很棒,莱姆——谁敢碰里面的东西呢?而且,瓶底有一英尺深的碎纸。我猜他一定把什么东西藏在里面了。”

“检查一下。”

她打开房门,向巴比奇太太借了一双皮手套。当巴比奇太太把皮手套拿来时,发现萨克斯正在看那个装有黄蜂的瓶子。

“你不是想碰这个瓶子吧?”她绝望地说,声音很小。

“正是。”

“啊,加勒特一定会发火。只要有人想动他的瓶子,他就会大吼大叫。”

“巴比奇太太,加勒特已犯下重罪在逃,现在不必管他介不介意了。”

“但如果他偷偷溜回来,发现你动过它……我是说……这样可能会更加激怒他,把他推上绝路。”又来了,眼泪攻势。

“我们会在他还没溜回来前就找到他的,”萨克斯安慰她,“别担心。”

萨克斯戴上手套,拿了枕头套缠在裸露的手臂上。慢慢地移开筛网盖子,把手探进去。两只黄蜂停在她的手套上,旋即又飞开,其他黄蜂则完全无视于这侵入的不明物体。她小心翼翼,避免碰到蜂巢。

连螫一百三十七次……

她只往纸堆探入了几英寸,就找到一个塑料袋。

“找到了。”她把袋子拿出来。一只黄蜂在她盖回筛网前从瓶口溜出来,飞进屋子里。

萨克斯脱下皮手套,换上橡胶手套。她打开这个塑料袋,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在床上:一卷很细的钓鱼线;一些纸币零钱——加起来大概有一百块,还有四枚艾森豪威尔银币;另一个相框,里面放的是报上使用的那张加勒特的全家福,这是在夺走他父母和妹妹性命的那场车祸发生前一个星期拍的;一条短链子,上面串有一把老旧的、压扁的钥匙——很像汽车钥匙,但钥匙上面没有商标,只有一串数字。她把这些发现都报告给莱姆。

“很好,萨克斯,非常好。我不知道这代表什么,但至少已有个头绪。现在可以去主要犯罪现场了,到黑水码头区去。”

在离去前,萨克斯再次环顾整个房间。那只刚刚逃出来的黄蜂又飞回来了,正试图回到瓶里去。她很好奇,不知道它对其他同伴发出了什么样的信号。

“我跟不上了,”莉迪娅对加勒特说,“我没法走得那么快。”她直喘气,汗水不断从她脸上滴落,身上的护士服也已被汗水浸湿了。

“安静,”他怒斥道,“我得专心听,没空听你发牢骚。”

专心听什么?她很好奇。

他又拿出地图看了一次,带她往另一条路走。他们仍在松林中行进。虽然晒不到太阳,但她还是头晕目眩。她知道这是中暑的前兆。

他盯着她,目光又停在她的胸部。

他的指甲啪嗒作响。

酷热难当。

“求求你,”她低声说,快要哭起来,“我不行了,求求你。”

“闭嘴!我不会再说第二遍。”

一群小昆虫迎面飞来,她不小心吸进一两只,连忙吐出来,恶心地清理嘴巴。天啊,她太痛恨这个地方了,痛恨置身在森林里。莉迪娅·约翰逊讨厌户外活动,尽管大多数人都喜欢森林、游泳池和庭院,但她短暂易逝的快乐时光大部分都发生在室内:她的工作、与像她一样单身的同性朋友在星期五餐厅和玛格丽特叽叽喳喳地聊天、恐怖小说和电视、到购物中心疯狂采购、那些偶尔与男友共处的夜晚。

全部都是室内的欢愉。

户外让她想起她已婚友人邀约的露天餐会,让她想起围坐在游泳池畔看小孩拿着充气玩具戏水的家庭,想起郊外踏青,想起那些身材苗条穿着吊带裤袜的女人。

户外让莉迪娅想起一个她所期望但从未拥有过的生活,让她想起她的寂寞。

他带她走下另一条小径,朝森林外走去。树木突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的一个大坑洞。这里是旧矿场,坑洞底部有一洼绿色的积水。她记得几年前,有许多小孩会来这里游泳,那时沼泽区还没扩大得吞没帕奎诺克河北岸的土地,环境也并没有变得如此诡异危险。

“快走吧。”加勒特说,歪头指向坑洞。

“不,我不下去。那里太可怕了。”

“别跟我说你想要什么鬼东西,”他怒道,“快走!”

他抓起她被胶带捆住的手,拉她走下陡峭的小路,来到一块岩石上。加勒特脱下上衣,俯身撩水弄湿满是红斑的皮肤。他挠着痒痒,抠着身上的疙瘩,又仔细端详自己的指甲,样子简直令人作呕。他抬头看着莉迪娅。“你要不也来一下?很舒服的。如果你愿意,可以把衣服脱了,下去游泳。”

她断然地摇摇头。一想到要在他面前赤裸身体,就让她惊惧不已。她在水边坐下,往脸上和手臂都撩了点水。

“别喝池塘的水,我这里有。”

他从石头后面拽出一个沾满尘土的粗布袋子,应该是他最近才藏在这里的。他从里面掏出一瓶水,还有几包奶酪花生的奶油薄脆饼。他吃了一包,喝掉半瓶水,然后把剩下的递给她。

她摇摇头,拒绝了。

“妈的!我又没有艾滋或其他传染病,你别把我想成那样。你需要喝点水。”

莉迪娅不理他,把脸凑近水面,喝了一大口水。池水很咸,还有金属味,恶心之至。她立刻把水吐掉,几乎要呕吐。

“天啊,我早说过了。”加勒特厉声说,再次把水瓶递给她,“里面什么动物的粪便都有,你别他妈的犯傻。”他把水瓶扔过去,她笨拙地用缠着胶带的手接住,喝了水。

清水一下肚,她整个人立即神清气爽起来,心情也放松了一些,于是开口问道:“玛丽·贝斯在哪儿?你把她怎么样了?”

“她就在这地区靠海的地方,在一间老银行家的屋子里。”

莉迪娅明白他的意思。“银行家”对卡罗来纳的人而言,是指住在大西洋海岸外天然礁石岛上的人,所以玛丽·贝斯应该在那座岛上。她也明白了为什么他们非要穿越人迹罕至、不易隐藏的沼泽区,一直往东走。他说不定在哪里藏了一条船,打算乘船由沼泽区经由内陆运河水路到伊丽莎白市,再越过艾巴玛湾到外岛去。

他继续说下去。“我很喜欢那里,那儿很干净。你喜欢海吗?”他说话的语气很有意思,像聊天一样,此时的他看起来完全正常。一时间,她的恐惧感立刻减轻了。但才过一会儿,他的神经又紧绷起来,全神贯注地倾听着什么声音,一根手指竖在唇边要她安静,愤怒地皱起眉头,似乎人性中阴暗的那一面又回来了。最后,他摇摇头,认为无论刚才听到的是什么声音,都不会构成威胁。他用手背擦擦脸,又抠着另一块红斑。“走吧,”他扭头示意向下到矿坑边的那条陡峭小路,“不远了。”

“到外岛要花一天时间,甚至更久。”

“你乱想什么,我们今天不去那里。”他冷笑着,好像她说了什么愚蠢的意见,“咱们要躲在这儿附近,让那些来找我们的混蛋超过我们。所以,咱们要在这里过夜。”他一边说,一边看向别处。

“过夜?”她绝望地低声地说。

加勒特没再多说什么,只催促她快点走上通向矿坑边和松树林的斜坡。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