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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凤池先代我回邺台操练兵马吧。待我处理完盐商的事便也过去。

温峥虽有不舍,但还是依命离开了熙春台。萧阁在台上目送他乘辇而去,转身回了自己书房。

案上放了厚厚的盐税账目,萧阁一边审阅,一边在旁侧的空白籍账上对可用之人进行筛选登记。往日他理事,最是心无旁骛,此刻却有些神思不宁。想起傅弈亭来,他仍感觉一颗心脏入坠冰窟,寒凉得紧。

侍女们都忙着出去扫雪了,此刻屋内只有萧阁一人,他起身走至沉香书立旁,从抽屉中拿出一幅画作,徐徐展开。

翠樾叠嶂,茂林初盛,正是骊山春景,槛外一人眺望临潼,英姿勃发。萧阁凝望此图片刻,伸手将其送到烛台上方。

火舌迅速将宣纸舔舐,萧阁松了手,那画正落在火盆儿当中,燃烧殆尽。

第2章 吹箫引凤

熙平 二十三年

秦北的郊外,总是带了些许烟尘之气,目之所及仿佛都被回旋北风蒙上铺天黄沙,云影聚散间,又能朦胧瞧见枝桠上刚冒出的春芽,也已被风沙打得粗砺,只兀自顽强地生长着,为这厚重沉闷的山坡填抹了星星点点的绿意。

山坡下一队快马疾行而过,打破了此处的阒静。那为首之人穿了件半旧的青灰色直裰,发冠上几无修饰,瞧这朴素的打扮,像是个应试的书生,可若观其容貌,却着实惊艳,令人过目难忘,不说天下无双,也必是人间绝色。

主公,再往前,应该就快到骊山了。身边的人轻声提醒。

凤池,这千里之途,虽说遥远,但一路雄浑壮阔风景,倒也值得一观。那人回味着一路上崡岈高耸、险栈入天的华山,怒涛狂吼、湍流迸烟的壶口,不禁轻声赞叹。

此人正是广陵王萧阁,不远千里而来,正是要暗中结交联络那坐镇骊山的秦王傅弈亭。彼时的大夏如同日薄西山,各地势力风起云涌,异姓王侯暗中勾结,萧阁贤名在外,朝廷早想除之而后快,频频发兵逼近邺台,因而萧阁亟需拉拢一方势力与朝廷共同抗衡。

虽然他此前未来过秦北,更没有见过傅弈亭,但萧阁之父萧文周与傅弈亭之父傅峘在世时曾有过短暂交集,因而温峥建议,可与傅弈亭作适当接触。

待到达骊山,已是日暮时分,此地全然不似关中平原烟尘漫天,倒是林海漫漫、秀丽深幽,竟有些江南的韵味。山脚下正有一队金甲兵候着,望见萧阁人马,侍卫殷野忙上前迎道:贵兵可是萧王近卫?萧阁从怀中拿出一块儿精巧的白色玉鞭,递给殷野,正是。

此处有驿道通往弈宫,王爷请随我来。

萧阁换了身明润雪白的苏绣襕衫,头戴东珠翡翠玉冠,又将随身带着的兰香荷包挂在腰间,一切装饰妥帖,这才跟着殷野前行。众人先是骑马入山,进到骊山深处复下马拾阶,但见山间亭台相掩、泉林相缠,中央一座巨大的宫殿飞丹流碧,檐点金玉,玳瑁琉璃镶了个遍,当真极尽奢华。

已经到了弈宫跟前,却还不见傅弈亭的人影,此人果然托大。萧阁心觉受了怠慢,眉心也不自觉地蹙了起来。

殷野望了半天,没瞧见自家王爷,此刻也觉得尴尬,忙解释道:萧王爷,下午我家王爷最爱的一只八哥被猫叼去了,因而心情不好,恐怕这会儿还在睡着,您先请入座吧!

萧阁听见这荒谬幼稚的缘由,只哂笑了一声,无碍,我便在这里等候。

一旁的温峥也觉得别扭极了,拉住殷野说道:你们王爷若不想见我主公,就请递个话过来,我们现在就返回扬州。

温峥话音刚落,众人便听得殿内橐橐足音,一个相貌英俊的男子已在侍从的簇拥下懒散地走了出来,他着一身荔枝红色的蟒袍,滚边儿上纳着上等的猞狸绒毛,显得颇为贵气,犀石蹀躞带勾勒出颀长腰线,踏着双不沾灰尘的牦牛皮靿靴,此刻左手正把玩着自己绦子上挂着的翡翠寅虎,一副金枝玉叶的做派。

萧阁刚要开口,却听那人冷笑一声道:这就是堪称扬州绝色的萧王爷?依我之见,也不过如此。

萧阁微微一怔,他早听说傅弈亭性格乖张阴戾,没想到此人当真如此孟浪,一开口就是风凉话。

萧阁心里虽不痛快,但他毕竟是极富修养之人,当下也不去计较,仍淡淡一笑,秦王爷芝兰玉树、一表人材。萧阁粗鄙之人,今日相较,倒是相形见绌了。

傅弈亭听他此言,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后像换了张面皮,摆出一副热情模样,上前揽住萧阁肩膀,方才傅某说笑,王爷莫怪。来来来,请!

温峥跟在他们身后,见这傅弈亭起先还阴阳怪气,转眼就亲如兄弟,便知其不是什么善茬,心里冷哼一声,随着侍从指引,落了次座。

萧阁随傅弈亭坐了上座,向下一望,全是些豹头环眼的大将,案上葫芦鸡、紫阳蒸盆子、羊皮花丝、奶汤锅子鱼、鸡脯海参等秦北名菜备得齐全,此宴礼节规制上倒是未怠慢了自己,萧阁暗忖,联手之事,约莫有戏。

傅弈亭假惺惺地向台下将士道:秦吴先考之交,云天高谊,堪称佳话!今日萧王驾临骊山弈宫,贱地真是蓬荜生辉。他觑萧阁一眼,又道:今日不谈政事,只为萧王接风洗尘,众将随意豪饮!本王的西凤酒,据说你们馋涎已久了!

今日不醉不归!台下众将乱哄哄地闹着,随后鼓乐齐鸣,美女袅袅婷婷上了一大片,歌舞升平,好不热闹。

萧阁看在眼里,不禁蹙眉,与纪律严明、儒雅正派的吴军相比,这秦王的宴席真是显得既无品味,也无规矩。

来,王爷,今日你可要好好陪陪傅某傅弈亭见众将已玩开了,落座回来,亲自给萧阁斟酒,眸色深不见底。

一旁的郑迁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王爷在秦地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萧王,您可要做好准备。

是么。 萧阁隐隐能感觉到,此宴他是必须受制于人了。

傅弈亭哈哈大笑,自豪道:此言不虚!

萧阁违心地赞道:秦王果然是少年英雄。

天色逐渐暗了,弈宫处处灯火通明,两人推杯换盏,清冽醇馥的酒液徐徐入喉。萧阁抿口细细品味,这西凤酒的确名不虚传。

他再看向傅弈亭,那人饮得极快,一杯酒早已入肚,嘴上还催着,萧王犹豫什么呢,此酒味道不好吗?

甜润甘爽,尾净悠长。甚好。萧阁仰头将樽中酒液饮尽,他心里虽是不屑,但也只得遵着傅弈亭的规矩来。

傅弈亭边看着美女弹筝,边胡诌乱扯地劝着萧阁吃酒,二人谈笑之间,萧阁已有五分醉意,此前在扬州,文人雅士之地,吃酒都是点到为止,哪有这样豪饮的此刻他脑海里已经隐隐泛晕,白净的面皮上两抹微红,更显得灿若桃花。

傅弈亭瞥了一眼萧阁迷离的模样,摆手叫郑迁过来,低声吩咐:你鬼点子多,想个办法把他灌醉。

郑迁早注意到自家王爷眼神频频向那萧阁投去,他是个最爱挑事儿教唆的,傅弈亭身上一大半恶劣的喜好,都是他撺掇着学来的。他此刻想着,与其灌醉,倒不如羞辱羞辱这萧阁,以博王爷一乐。

这恶劣心思浮上来,郑迁便笑着对萧阁道:王爷不知,这西凤酒产于秦地凤翔,当地还有个吹箫引凤的动人的故事。

哦?萧某洗耳恭听。 萧阁还真以为这家伙要认真地讲故事。

郑迁晃着手中酒杯,慢悠悠地说道:相传秦穆公的女儿弄玉容貌极佳,还善吹笙,其音韵美若凤鸣。某天夜里,她在吹笙时听到远远有箫声传来,便对那和声的人暗生情愫。原来那吹箫之人是太史令萧史,二人心意相通,待成婚之后,伉俪应和,柔情蜜意后来在皎月之下,合奏笙箫,引来赤龙紫凤,双双得道升仙。

话到这里,郑迁突然转了方向:对了,早听说王爷才华盖世,颇通乐理,想来一定也会吹箫吧?

话到此处,傅弈亭嘴角一抽,他心里想笑,但又知这玩笑实在开得不成体统、粗俗无礼,便轻咳一声,没说话。

萧阁本来没明白,可看到郑迁神色中那几分轻佻,又品出吹箫的龌龊含义,冠玉般的面容一下子僵住,他攥紧了手中酒樽,羞耻之感铺天盖地涌上心头,他贵为王爵,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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