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修(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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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有似无瞟了眼阿笙的脸色,却见她看上去好像没什么回应,甚至镇静得不可思议,如画的眉目也淡定得一如往常。

这让他不由得诧异——他本以为她会如五雷轰顶,当场崩溃得要疯掉。

但万万没想到她反应竟会是这般,倒真让他错看了。

抿了抿唇,阿笙似乎很艰难地开口,声音有些干涩:“这样啊……”

定定神,她甚至抬起头直视贾诩的脸庞,勉强地冲他道:“我早就猜到了。”

只是她的尾音都在发颤,一瞬间又消失了。

贾诩一语不发,站在原地盯着她。

她还真是个反常的女子,跟他所见过的其他人,都大不一样。

他不禁扬起薄唇,冷峻的眉角微皱:“某着实敬佩夫人处变不惊的镇定,记得第一次在荀令君府门外偶遇您时,某就觉得您绝非寻常女子,如今看来,当初果然没看错。”

“我是什么样无需你猜测,我倒是很好奇——您算计这半世,所图者皆为何?难道你得到过真正渴望的东西么?”这个疑问她很早就想得到答案,今日终于问出了口。

闻言他的眼神不禁微黯,瞳孔略略收缩,语气不辨情绪:“某多谢夫人关切,不过某真正渴望之物永无可得之日,某也无资格奢求,早在十余年前便已尽数断念,如今的贾某,所图的不过是此身一命罢了。只是芸芸众生,碌碌乱世,能保得性命的又有几人呢?”

阿笙突然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

为了活命而算计固然无可厚非,只是她仍然觉得可悲。

不过,到头来还是自己最可怜,怎么还有闲心去同情他人。

贾诩似乎还想再言,忽而像是望见了什么忌惮的人,立刻闭口,紫黑的眸子陷入阴郁,转瞬就消失在梧桐下的夜色里。

“卞笨!你大半夜的跑出来干什么呢,你伤还没痊愈彻底,怎么一点也不重视自己的身子啊。”

明亮而带有愠怒的声音隔开安静,一下子钻进耳里,随即半轻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

她顿时从适才的话中反应过来,张了张嘴想喊他一声“令君”,“令”字未出口骤然哽咽难言,喉咙发着颤却怎么发不出话音,旋即化成重重的咳嗽,止也止不住。

她想就地大哭一场,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晕眩打断了,只能蹲在原地,狼狈地平复呼吸。

荀彧不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只能静静地站在她身旁看着她,用手掌轻抚她的背。

阿笙想起他还没有恢复神智,虽是依照华佗的方子开了药,但也不知何时能清醒。

“令君大人,夫人,不好了!不好了!”正当这时,一名浑身狼狈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因为心急,差点在门槛摔了一跤,没顾上整理凌乱的盔甲便朝他们大叫,“张绣突然叛乱,司空在城外遇伏,军营皆猝不及防死伤大半!大公子领兵去救时,为保司空自身不幸殒亡,连同典将军与安民公子一齐战死!”

即使早有预料,她的心还是犹如平空被剜了一块,空空荡荡又痛得彻骨,就好像有什么在搅动自己的肝肠。

“我要去看看子修。”荀彧尚未来得及阻止她,阿笙便已经跑了出去,扔下一句话,骑上马疾驰出城外。

这里战火已经平息,四处横七竖八躺着伤残与尸体,寥寥的烟火还在有气无力地燃烧。

她下了马,走一步路都仿佛走在棉花上,虚浮又找不到实体,整个人头重脚轻,每行一步都近乎栽倒。

前面有两个曹军打扮的人在抬着一员伤兵,正靠在一起嘀咕着什么,满脸惋惜的表情。

“我听说,司空啊……这次是毁在一个女人身上了。”刀疤脸士兵掩口向身旁的另一个人小声道。

那人叹息着摇头,抹了把额角的汗水:“可不是,也不知那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张绣婶娘有多美,竟把司空迷成这样,还把大公子和典将军都赔进去了,这代价未免太惨重了啊。”

“倒是真可惜大公子和典将军了,他们两个平日里一直都很体恤我们,上回过节,大公子还给我们每人赏了钱让我们回去孝敬爹娘,这份恩德我到现在还记着呢。”

“唉,想司空英雄半辈子,居然跌在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手里,可悲可叹啊。”

“快闭嘴吧,小心别让人听见了,倒是咱俩的头都不知道怎么丢的。”

她忍住不出声,远远的就听见哭灵的女子悲歌,走到那座巨大的白色帐篷前,曹昂的棺木安放在灵堂中央,和典韦与曹安民并排放着,静静地躺在烛火之旁。

一股彻骨的冷气爬上身体,阿笙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他会不会很冷,也没人给他盖被子,更不会给他添一件寒衣。

楠木的色泽沉重泛着微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慢慢地,站在灵位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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