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陌生人(2 / 2)
她刚想弯下腰去捡,一只白净的手却骤然出现在面前,将那本刻着密密麻麻小篆的书简递到自己掌中。
阿笙惊奇之下,视线不由得看向那手的主人方向,猝不及防间,猛然撞入一双犀利而光芒灼灼的眼。
只一瞥,她立刻呆住了——这双带了点微褐的眼睛分明在哪儿见过,可又一下子记不起来,似乎在记忆里出现过的次数寥寥无几,但一定在意识里留下了印象。
就像一轮炽焰浸入冬日里冰凉的冷水中央,既通透漂亮,可又肆意得全无拘束,也不避开她的惊异目光,竟就这么大大方方地紧盯着她的脸庞甚至全身上下,流露出让人极不自然的笑意。
“好久不见阿笙姑娘……哦不,应该是夫人,可还记得在下?”玩世不恭的语气。
他以黑纱蒙面,只露了双眸子在外,这如何能看出他是谁?!
不过此人虽是语调无礼,身形却挺拔颀长如一只高傲的鹤,那股难以掩饰的矜贵气息迅速扑面而来。虽然看不见面容五官,无法判断来者的真实身份,但整个人还是透着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说不上来是像谁。
“先生是……?”愣怔之下,她不禁开口问道。
“卞夫人。”还未等到有所回应,忽地,耳边突然有人在唤她,声音清和似三月风穿过细长的柳叶,温文如玉。
这叫唤并非是眼前的男子发出,而是来自身后的人。她转过身,看见荀彧站在几丈之外,手里攥着一小叠信。
“他是何人?”她回头指了指刚才那神秘来者,却只碰到一手空气,哪还有那个勾起她无限好奇心的男子的踪影?
竟在这短短的一瞬间,他会这么快就消失了,不过好像在刚刚,自己似乎听见了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荀彧无奈微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对那名始终蹲在地上捡文书的青年说:“蒋公子,你先回去罢,这些本座再另外派人收拾。”
他吩咐极温柔,青年却更难免自责,歉疚地看着地上那片零落:“令君……都是济不小心,把这些文书都……”
荀彧温和地打断他:“无妨,小事而已,本就是竹简过于繁重,不慎跌落自然也在所难免。”
“多谢令君不怪罪卑职!”名唤蒋济的青年连连道谢,又收了几本书简才离开。
“不知卞夫人何事前来?”见蒋济已走远,荀彧负手而立,一面问道。
既然他抢先开口,阿笙自然也不好意思再去开口询问那位蒙面男子的身份,便说:“司空欲退兵一事令君知否?”
“知。”他很简单地答了一个字,仰首望了望天上陨星般的太阳,明亮得令瞳孔刹那微散,周围所有的云翳干净得不留半点残迹。
他看起来极是平静,一点儿也不像得知了消息的人,顿了小半晌,眯了眯眼继续道,“卞夫人勿忧,有彧在。”
“彧手上这叠书信,您不妨看看。”
阿笙疑惑地接过,翻开瞧时,只粗粗读了一行,脸色不由得倏而大变,不禁细看下去——
“而今大将军兵势十倍于司空,军威正盛,南军如何是您敌手?故下官顿首再拜,求为大将军帐下一小卒任凭驱遣,望大将军宽宥下官过往之罪,念在此日月昭昭弃暗投明之心上暂且容留臣,不弃臣之愚钝……”
后面还有一大段,然而她已经没有心思继续翻下去。
“这些信,都是司空的官僚暗投给袁绍大营的?”阿笙心里不知是何滋味,苦涩地问荀彧。
他极轻地“嗯”了声,说:“不止彧手上的这几份都是,袁绍军营里还有更多,这些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他们为什么……要背叛?”阿笙皱眉。
“蝇虫总是为了眼前那点萤烛般的小利而盲目,彧一点也不奇怪。在他们看来,袁绍毫无疑问,必定会在这场决战中赢得胜利。”
“司空待他们皆是给以重用,他们为何还不满足?”她越想越怒火上头,气得大骂,“这群叛徒!真是让人寒心。”
荀彧望了她一眼,缓缓踱步到她身旁,抬手靠近她的发顶似乎想要抚摸给予安慰,然而在还有半寸距离时,他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瞬的迟疑后迅速放下了手收回至身侧。
“卞夫人,”他轻咳一声,温柔地说,“所以,明公如今的处境腹背受敌,任何一步差错都可能导致不可挽回的失败,所以放出退兵的消息是被迫之举。”
阿笙难以相信地后退几步,认真观察了荀彧好几眼,确认面前的是真荀彧后才开口:“当初可是令君您一力支持司空发兵官渡啊!怎么倒是你也打起退堂鼓了?难道令君不知,如今撤军会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吗?以令君之智,这点不会看不明白吧。”
“彧并未言支持明公退兵。”他安静地听她发泄不满,很有耐心地始终没有打断她,待她说完后才沉沉道,“卞夫人不必忧虑,彧明白该怎么做。”
他的承诺一向言出必行,目光沉稳而笃定。阿笙顿时乖乖闭上口,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嘴唇开合竟说不出连贯的正常话来:“令君?”
“彧会即刻修书一封,陈明利害,劝明公三思而行,非至绝境万不可萌生退兵之意。明公信我,他会听从我的建议。”
明公信我。
四个字,重如千钧。像颗流星划过夜晚后坠落在古老的长空,与月碰撞出皎白的寒星锋芒。
荀彧视线遥望官渡的方向,青山在很遥远的地方绵延出更遥远的云天外,好像驱散了所有被云雾遮掩的蒙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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