诀别(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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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里万籁俱寂,除了枝叶的沙沙颤动与夜枭不知疲倦的鸣叫,此外只有昏暗的月光。

“主公。”

冷清中一声熟悉的呼唤蓦地传进耳中,曹操抬眼,正看见郭嘉笑意盈盈的眼眸,恰好如勾出两抹明澈月色。

“奉孝?”他有些不敢相信地唤着来人,语气惊喜若失而复得。

“是我,主公。”郭嘉挽起唇角,温柔的微笑仿佛水墨沿纸而淌,陡然倾翻进人心里。

“嘉来向主公告别。”

失望与悲哀倏而在曹操眼中漫开,蒙上落寞的雾:“奉孝就这样陪着孤,不要走,好不好?”

他走上去,想如惯常一样抚上郭嘉的肩,手却径直穿透了后者的身体,只触碰到了透明的空气。

郭嘉苦涩一笑,眼睑微垂,那两弯清浅明月也随之被掩盖了:“嘉也不愿走啊,主公大业未成,天下还未皆定,嘉还没有兑现初逢您时许下的诺言,不过从一而终倒是做到了。嘉从前读史卷,望见多少古人临亡时叹志不遂,过去只觉得遥不可感,不料到了自身却有过之而无不及,满心只余时不待我,抱憾而别。终是负了主公信任,嘉心有愧。”

曹操摇头:“奉孝,你我早不止君臣,你是孤知己。你最明白孤心思,明白孤此时不舍与煎熬,往后路上失去奉孝,孤恐怕便似失魂落魄,诸事再难如意。”

“陪主公走一程,已是嘉此生之幸。”他沉默了会儿,诚恳言道,“主公清楚您亦是嘉知己,活我信我,予我半世恩遇,嘉敢不报生以死……没而后已。”

曹操终是失态,眼眶尽红,泪水从脸上滚滚而落。

“奉孝……孤不要你报生以死,孤只要你活着。”

“主公日后看着那杯中清酒,倘能偶尔想起嘉,我也便活在这玉樽之间了。”

语罢他像想起了什么事情,问道:“嘉给主公的锦囊,主公可曾览过?”

曹操一怔,随即摇头:“孤悲了一整晚,确实忘了打开它。”

“这是嘉能为主公献的最后一条计策,是嘉最后一件能做的事,希望您能采纳。”

说着他伸手接过一片朦胧的月,不小心倾了满身疏落。

颀长的身高挺拔不群,秀气的五官轮廓里褪去了原先的苍白病容,站在曹操面前恰似十余年前第一次见他时的模样。

“可惜再也无法得见主公新作的辞文,人间这么多还没来得及欣赏的曲赋,嘉从此只能告别。”他喟叹着说,“嘉真的还没听够呢……”

“奉孝,留下来,听听孤不久前刚写的乐府,孤特意让你最欣赏的乐师所编之曲。”

郭嘉无奈:“主公又在说傻话了。”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他感慨地叹息,故意装作不去看曹操失神的眼,“嘉很喜欢您写的这句话,我心如明月,愿燃尽此身,为孟德兄照亮日后长远的路途。”

这时远方更漏响起,五更的钟声催得比往常都要快,快得让曹操恨不能立刻下令摧毁。

郭嘉眼底闪过悲哀,但又在曹操面前倏地敛去:“曙光已至,嘉期盼天下黎明到来,如此,于九泉之下亦能瞑目了。”

他倾身再拜,展袖朗朗而道。

恍惚间曹操记起,由于亲近他很少跪自己,今日却如此郑重地拜别。

这是最后一次了。

“主公,嘉……告退。”郭嘉言罢,转过身去,地上没有他的影子,只有空落落的竹叶在轻轻地晃。

“奉孝!”曹操试图追上他,郭嘉好像听见了他的叫喊,回头望了他一眼,随即消失在目光尽头。

曹操发现,尽管他看起来步伐并不快,可令人沮丧的是,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那袭无数次映过眸底的青衫。

“奉孝,奉孝……军师……祭酒……”

他只能盯着不远处郭嘉消失的方向,不停地唤着,不住喃喃自语,悄然间冷汗沾湿了额角。

“司空?”耳边侍卫小心翼翼地叫他。

他倏而睁开眼睛,头顶仍是昨夜的螭纹帷帘与床帐,冷暗的风钻进屋内,以及一名素来亲信的侍卫。

他顿时觉得很烦躁,随手握起身旁的倚天剑就要朝那侍卫挥去,似乎想要发泄心中的怅然。侍卫吓得慌忙跪地,胆战心惊地拼命求饶。

这时他突然想起郭嘉那双清澈安静的眼,于是放下了剑,狠狠迸出一个字:“滚。”

世人皆知吾好梦中杀人,这位却碰巧是个不怕死的。

那就不杀他。

曹操想着,却发现门外有人一直候在外面,应是瞧见自己醒了,才终于高声禀道:“司空,祭酒的棺木属下已受您吩咐派人从辽西扶柩归来,不知司空的意思是将祭酒葬在何处?”

那人的话无异于他重新拉回现实。

奉孝走了。他到底还是走了。

他悲哀地想,喉咙中的血似乎又翻涌起来。良久,他说:“许都,孤好常去祭他见他。”

门外那人应声道诺,旋即不见了声响。

他缓缓踏出去,袖中不经意间摸到了那个丝织的锦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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