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暠视角(1 / 2)
建安三十一年秋。
骠骑将军的亲兵进帐时,董暠正在擦拭他的刀。
凉州铁骑善用长矛,但下马后亦能持刀拼杀。身为西凉人,董暠亦是如此,这柄刀陪他多年,还是建安十六年时,阿兄在蒲阪津畔所获。
这刀上原有铭刻“平隃”,据阿兄所说,佩刀者铠甲精良,又有部曲跟随,哪怕不是个侯爷,至少也是员有名号的战将,只可惜乱战之中,没问清名字,过后翻找尸体时,早已被奔袭而过的牛马践踏成了肉泥,连带那铠甲交给亲兵洗了又洗,还是透着一股腌臜气味,不能上身。只剩得这柄刀,送与了刚上战场不久的董暠,而今算算,正好一十五年,虽精心保养,大小阵仗下来,刀身上也免不了累累伤痕。
听说诸葛丞相在斜谷命西曹掾蒲元铸刀三千柄,刀成后,以竹筒密内铁珠满其中,举刀断之,应手虚落,如除草一般爽利。董暠有些羡慕的想,也不知道这三千柄以蜀江之水铸成的百炼清钢有没有他一柄,沓中冬暖夏凉,民风淳朴,物产倒也丰饶,唯一美中不足便是太过偏僻……军功轮不到他们,赏赐也轮不上。
邺城那小儿什么时候能打过来?或者他们什么时候打过去?听说那小儿已病入膏肓,是否时机已来?若无军功,怎能存身?
况且他还在沓中的酒肆里认识了一位酒家胡,窈窕年少,虽为羌女,眉目间既有胡女妩媚风姿,又带了一点儿汉女的矜持秀雅。因此营中兵士休沐时总爱去喝她家的酸酒,比旁者贵出几分也甘之若饴。
董暠早就筹谋着要送她一点儿什么,只是他经济上十分谨慎,不肯花冤枉钱。若只是两三支沓中见惯的雕花铜簪,显不出他的手段,也难讨胡姬欢心。
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亲兵进帐,说是骠骑将军有令,要他去中军帐一趟。董暠连忙将佩刀收入鞘中,整了整衣冠,自觉上下端肃,没半点儿差错后,方跟随亲兵,一路小跑的进了中军帐。见他进帐,正写些什么东西的骠骑将军马超抬起头,向他招了招手。
“阿暠在沓中待腻了吧。”
这一句话不啻于天籁,董暠心中一喜,“为将军效力,不辞劳苦,更谈不上腻烦。”
“油嘴滑舌。”马超笑了一笑,写完最后几个字,将笔搁置一旁,“你整日里心猿意马,不如去南郑替我送个信。”
“送去南郑何处?”
马超顿了一下,“丞相府。”
听说是给诸葛丞相送信,董暠心里一跳,“诺。”
“在我营中便吊儿郎当,听说去见丞相便如此郑重了?”马超笑骂了一句凉州土话,将信装进丝帛袋中,又谨慎封好后,才交给他。
帐中虽开了天窗,光线却仍比帐外暗了一截,初入中军帐时,董暠眼睛还有些不适,此时走近,才将这位沓中主帅看得更加分明。
沓中气候温和,冬暖夏凉,物产丰饶,最是滋养人不过,丞相令马超驻守此处,除却防范羌人外,也是听说他年轻时因曹操赤族之事悲愤太过,伤了身体,命他在此处调养,然而这位将军眉宇间尚存英豪气,却华发早生,不再是当年白马银枪,威震三辅的青年将军。
骠骑将军派给他任务时,没忘记又叮咛几句,让他带上十几名护卫,再带些沓中特产的纹党去。丞相以廉洁清正闻名,无论送些什么东西,皆会被回绝,只有这种药材,益气补血,与军中伤员服用最佳,方才被留下。
又来了。
董暠盯着将军的左手,那只握惯了□□的手此时扶在剑柄上,对武人而言,这一般是心生警惕的举止,但在董暠记忆里,似乎聊起与诸葛丞相有关之事,他都会不自觉地去摸剑柄……
也不对,他似是在用指尖勾勒那条已经磨损得十分严重的剑穗。
那大概是他曾经的某位妻妾打的络子,若是他阿姊……唉,他阿姊是何等贤惠之人,针线之事从不须主君开口,便能打理妥当,但当年阖族倾覆后,阿姊亦被迫改嫁。这么多年来,将军既未续弦,也没再添什么姬妾,衣袍针线事,全交给部曲奴仆,马家至此,似是只有马岱可为宗族血食之继了。
马超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位内弟在想些什么,叮咛过后,便示意他小心上路,董暠没忍住,还是开了口。
“将军,这剑穗似是已经十分陈旧了,若是不喜婢女的手艺,末将……”
“嗯?”他有些发愣,似是半晌才回过神,“我嘱咐你莫延误军机,早些出营,你是个呆子不成?!”
……将军虽然看着上了岁数,但还是那个勇武暴烈的将军!西凉铁骑都记得他当年什么脾气来着!董暠顶着骂声,手忙脚乱的揣好书信,屁滚尿流逃出了大帐。
虽然很想同胡姬道个别,但董暠毕竟知道轻重,带了十余轻骑,又多带了十几匹驮马,备好粮草食水便策马离了沓中。
离了沓中盆地,秦岭山川刀子一般的寒风便扑面而来,明明还只是夏秋之交,稻谷尚未满浆,饶是董暠这样天天等着盼着想离开沓中的武将都有些受不了,只得把头低下,任由马儿一路颠簸去。山路崎岖,秦川的秋季又极不看人脸色,说刮风就刮风,想下雨就下雨,要马儿陷在泥沼里,那任由骑术何等绝伦的武将,也得拼着半身泥才能将马儿拉出来。这一队骑士跑进南郑城时,已是灰头土脸,狼狈非常的七八天之后的黄昏了。
这幅模样去见丞相十分不恭敬,而马超的书信应当也并非什么急件,否则便会寻行事更加稳重的阿兄来送信,然而西凉铁骑在中原虽有治军不太严明,放纵兵士劫掠百姓的恶名,军情相关之事却从未延误过。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