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2 / 2)
陈大胜脱力般仰天躺下,他伸胳膊捂着脸呻吟道:“就为这?”
七茜儿摇头:“也不是,我就越收拾越觉着不对呢?”
说完又捶了一拳。
陈大胜身躯僵硬了下道:“哪儿不对?”
七茜儿看不到他的眼睛,就使劲一甩他胳膊,低头看着他说:“我就越琢磨就越不对味儿!你说咱俩吧~好端端的咱在亲卫巷住着,来来去去都是亲人己人。
那边是不能跟燕京比,可好歹都是咱的!可你说你认个先生,后来竟是个爹了。只说干爹是个可怜人又无依无靠的,我那时候就想,那就养着,咱养的起……!”
陈大胜只得又坐起来抹一下脸,有些无力道:“恩,养得起,然后?”
七茜儿就满面惆怅的抱着膝盖道:“你看你这人,我都说了,这眨巴眼睛干爹是郡王了?眨巴眼皇爷又赏了这么大的宅子了?这也太容易了!哦,那边佘家我还没去看过,想来又是一堆麻烦事儿。
昨儿起我就坐在那边想,这人啊,真就是个贱骨头,你说给老头儿养老,那有啥!养呗!咱有钱儿,别的不成,锦衣玉食我供得起。可咱干爹这个爵位,我思来想去就不敢受,都说咱发了,都说咱祖坟冒青烟了,可我就觉着……”
她看着陈大胜认真说:“觉着这事儿虚,这富贵就不该是咱的。”
不管经历了几世,七茜儿的骨头都是坦然骨头,她信奉一滴汗珠子掉在泥里摔八瓣,长出来的粮食才是她自己的。
遇上太轻易来的东西就内虚,又信奉街边俗语,确定凡举涉及钱财权势,就都不是好事儿,就总有个下场。
这可是个只比亲王爵低一等的郡王爵位,还是三代之后才逐级减的富贵位置。陈大胜何德何能,她七茜儿又何德何能?
老太太讲话,老陈家祖坟都水里泡着呢,就凭啥这股子青烟冒到自己家。
没一会子,八月端进来消暑解噪的饮子,这对夫妇就坐在炕头喝。
待接过媳妇儿的空碗,陈大胜捞起一边的宽袍递给七茜儿就道:“得,反正也睡不着了,咱俩人就外面走走吧。”
七茜儿接过袍子,点头闷闷道:“恩~!”
那就走走吧,反正她不想睡,旁人也甭想。
夜晚的凉风吹着,小夫妻披着衣衫就绕着水池溜达,这水池也不清澈,里面的水草鱼虾都刚清理了,因连着两个白日熏了艾,水边蚊虫不多,却有蛾儿不时来撞陈大胜手里的白灯笼,不时发出细碎的声音。
走了一段路,陈大胜便缓缓道:“其实我跟干爹说过这件事,就像葛姑娘有百万贯钱财一般,咱心里就是再坦荡,那外面也会说,四儿娶她是为了钱财,人言到底可畏……今后咱就是再好,人家也会说咱图了干爹的富贵。”
七茜儿微叹:“……这几天收拾惠王府的破烂,吉祥家就说找个屋子随便丢着,可我就想,那不是占地方么,不成了就卖了呗!吉祥家就说卖了不体面……啧!这有什么不体面的,都是搁了四五代的玩意儿,那大家子看着就是破烂,可出了这个府门那就是古董啊!”
陈大胜失笑:“你喊了平慎来,我知道的。”
七茜儿点头:“恩,我也就认识他一个,你看那老铺子,三五十年的老文房都能卖个钱呢,这好几库的东西,好些又是前朝御赐的,你爹又只给了五万贯,这一看就是考验我呢,呿~我又不归他教育,考验我作甚?”
陈大胜小声笑了起来:“你转手一堆破烂换二十多万贯,其实,干爹也是吓了一跳。”
七茜儿看他笑,却并不高兴:“是呀,这一大早的,整整四大车钱儿满院堆着,吉祥家带着十几个人就数了三个时辰,人家现在都眉开眼笑的,哼!前两日就说我卖破烂!可我却想,这大门大户扫扫犄角旮旯便是几十万的进项,这还是平慎带着好几个掌眼先生给看过,那值钱的东西我都不敢碰……”
陈大胜此刻已经明白她想说什么了,便问:“害怕了?”
七茜儿点头:“怕了,破琉璃灯罩子,从前的一些老衣裳,我都不知道老绣值钱,就卖了好些……大胜~咱的孩儿,他有自己的爹娘,有自己本来该走的路,孝敬干爹可以,可干爹这份家业……也太大了,我昨儿做梦,咱孙子活不下去了,就成了纨绔子弟了,他满屋子找破烂卖,结果就找到你奶奶那个箱子,伸手就挖出一堆破棉袜儿……”
事实上七茜儿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把个陈大胜听的一阵闷笑。
七茜儿不管不顾哀求:“咱?咱能不要这些么?这几天我就吃不下,睡不好,翻来覆去就总想,那葛三素全家性命都因为钱财事丢了个干干净净,那还是骨血亲呢!凭着你我二人现在的能力,咱能护得住这些东西么?我一想下半辈子就要为这些鸡毛零碎去跟人纠纠葛葛,我就猫爪心般难受。”
陈大胜没回答这个问题,却伸手将七茜儿从岸边渗水软泥的地方拉到实处,又笑道:“看路,你继续说着。”
听不到陈大胜的回答,七茜儿的心便落到了谷底。她边走边想着心事,自打进了惠王府,有些问题便藏不住了,她能力到底露了怯,可她与陈大胜从结亲今不过两年,认真想,她又算个啥呢?
陈家十贯钱五十斤粮食换来的一个媳妇儿,就像上辈子老太太跟乔氏骂的那样,你是十贯钱买来的,不听话就卖了你!
她没这份自信再跟陈大胜说一次,这富贵咱不要了,我怕咱孤单势弱,以后为这爵位,便一生一世惹人嫉妒?
待明日孩子出生,一不小心着了人家的道儿,怕就得悔恨终身了。
这两年她是一日比一日自信,就一直觉着日子在手心里,人更在掌握中。可是这份掌握并没有一个泼天富贵,更不敢想一个郡王爵。
拍着心坦白说,房都没圆呢,她就凭啥劝人家离了富贵,陈大胜能跟她生安儿,离了她,有的是高门小姐愿意与他为妻,更会为他操持家务再纳十几房貌美的小妾,生成群的孩子。
她离了陈大胜能过,陈大胜何尝不是如此呢?
想到安儿,七茜儿心便一阵抽疼。
陈大胜走了一段路,忽把手里的灯笼换手,空手握住七茜儿道:“你想的事情我想过……”
陈大胜的手干爽且粗糙,甚至里面还有一股子从前没有的确定劲儿,稳重大气还无所畏惧。
七茜儿看看他,也没有挣脱,就任由他拉着。
陈大胜说:“我也有过你这样的心思,就想过的,我是谁?亦不过是走了时运,老天爷开眼送来个媳妇儿,有了你那六个字,我才成了陈大胜。”
七茜儿低了头,嘴边勾勾,想笑,忍住了。
陈大胜对远处跟着的七月八月摆头,看她们走了才继续说:“这之后也是稀里糊涂,读书,侍奉皇爷,稀里糊涂的升官,后又莫名其妙被推到这个地方,娘子心里不安……”陈大胜停下脚,扭脸认真的看着七茜儿道:“可,咱们都回不去了啊。”
七茜儿嘴巴微张:“就~回不去了?”
陈大胜点头:“回不去了!咱得向前走着,我得向上攀着,我得爬的高高的……才能抓住我想要的,家业大了没事儿,我总有一日能生出庇护它的本事,再说了,而今不是旁人不许我回去,而是咱走到这里了,便只能往前走着,皇爷出生那会子,有个算命的高人还说呢,此子高官厚禄必一生富贵……呵,就可见,人的命可不关旁人怎么说,那得看你努力到什么程度。”
他们都没说话,七茜儿这次想挣脱陈大胜的手了,可是陈大胜不愿意,他就紧紧握着一直走,一直走,一直走到没有路了,面前是个假山了。
他才扭脸看着自己媳妇说:“瞧,媳妇儿,咱没有路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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