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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行和沈沉璧都有些意外。

说到秘辛,燕云歌想起一件事来,特意问了沈沉璧,“沈大人,你可否知道皇后为何与国舅不和?”想了想,她又道:“我未曾听闻帝后反目的传言,却观陛下对皇后十分不喜……”

“燕大人慎言!”沈沉璧脸色都变了,起身看向四周,手指着燕云歌,气道:“你这话实在大胆,若让人听去,你是不要命了么!我好歹还是御史台的人!”

燕云歌被人指着鼻子说了一通,都没有不快,更借由他的反应肯定了心中的猜测,一笑道:“看来沈大人知晓其中内情。”

沈沉璧脸色煞白,赶紧闭嘴不言,深怕被她套去话去。

燕云歌并不显得感兴趣,只意味深长道:“后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沈太医再谨言慎行,也架不住做贼心虚的人想斩草除根。沈大人,知道秘密的人越多,越无从查起,也让第一个知晓的人更安全,不是么?”

沈沉璧差点被说服,想起父亲的警告,咬牙沉着脸不吭声。

燕云歌见状便也罢了,改与燕行讨论如何能激得朱娉婷入局。

三人说了近两个时辰的话,燕云歌走前看了沈沉璧一眼。

沈沉璧跟着她出了县衙,一同上了马车。

“沈大人,我也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让你更了解咱们陛下的为人。”

沈沉璧突然想起那日城墙之上的事情,脱口道:“朱大人没死!他在陛下手中?!”

燕云歌笑着说,“沈大人很聪明。”

她没说的是朱明杰一直在她手中,有血影看着,现关在她新置的宅子里。

沈沉璧反应过来后是胆寒,是毛骨悚然。

这就是帝王心术么,养着工部十几年,给与荣耀的同时又暗藏着杀意,朱大人这等老狐狸尚且不是陛下对手,那他父亲——

良久,沈沉璧低沉的声音响起。

“我知晓两件事,一件是我无意里听到我父亲与母亲的谈话,一件是此次出发前,父亲与我说的。”

燕云歌认真地看他,等着下文。

“父亲曾与母亲说,宫里的嫔妃甚至是他国进贡的美人,都少有善终,你可知为何?母亲不知,父亲说,因为陛下纵容皇后善妒。”

“父亲曾进宫给妃嫔诊治,带路的小太监却将他引到了皇后处,父亲不小心看见陛下掐着皇后的脖子,龙颜大怒说——你该死!”他犹豫了一番,声音模仿着那愤怒的语气,咬牙切齿地说,“因为你,朕永失所爱!”

沈沉璧细腻的嗓音实在装不像凶狠,燕云歌依然听得怔愣。

陛下最爱的不是梅妃么?还是说……

她突然想起梅妃那副独具异域风情的五官,心头不由猛跳,她隐约有个不好的怀疑,却觉甚是荒唐。

那头沈沉璧还在说,她挥手打断,沉声道:“沈大人还不明白吗。”

“什么?”

“皇后与陛下是少年夫妻,她执掌后宫得无上殊荣,这样的女人何以会与娘家离心,会多年无子,甚至落了好妒好杀的名声?”

沈沉璧惊讶,咽着口水说不出话。

“陛下对皇后的一味纵容,焉知不是成心养废了她?若非皇后及时将太子和华阳公主过继到名下,三人成团取暖,眼下不定要在哪座冷宫苦熬。”燕云歌直言不讳道。她对这等下作手段固然不齿,但没有女人深陷情爱给予机会,何以自苦至此。

沈沉璧想明白一些事,沉默了许久才道:“陛下使两面手段,又自以为瞒得很好,未想会……“他叹了一声,“当真是以害人始,必将以害己终。”

燕云歌下意识想回陛下坐拥江山,子孙不息,他害自己什么了?

又想到沈沉璧男子身份,自然会为他们男子说话,便作罢不言。

于心里,忍不住笑这世道可笑——自古只见女子守寡,少见鳏夫守节,更有甚者男人过了百日续弦,都还能获得邻里称赞,赞他一句对亡妻情深。

可若是孀妇想改嫁,那便是饿死事小,失节事大。

真是,荒唐。

想到那句‘因为你,朕永失所爱。’在这暖暖午后,她竟觉浑身冰凉。

宫闱女子仅是存身都得费尽心机,哪里余的出感情去爱一位薄情的帝王,她们不过是金笼里的翠鸟,豢养着好玩,逗弄着挥展羽毛显得好看,至于真情,保命尚且来不及——她不信宫中哪个女人会有真情。

她以己推人,想自己如此,那些女子当也是如此。

再一想到腹中胎儿,想到还要忍受它到足月,她握紧了拳。她心中毫无为人母亲的喜悦,只有无尽的厌烦,厌恶那不知是男是女的孽肉,未出生就能逼得她和无尘反目,威胁到她的仕途,烦心若非堕胎会危及自身,她早在知晓那日就将它打落,如今只能借着少进食少入眠,妄想能使胎萎不长,自然死去。

可让燕云歌失望的是直到入了冬,她第一次感受到腹动,那孽胎都在提醒着她,它活得很好。

她终究死了心去,整个人难免萎靡不振,意志消沉起来。

惠州的冬天比盛京的还要冷,燕云歌越发离不开屋子,除了身子的笨重,不时会在片刻间睡去也让她离不得人。

她常在睡梦中能感到有人轻轻替她掖着被角,那熟悉的气息,带着轻不可闻的叹息,在她醒来时只留一室的孤寂。

停雪的日子,她也会披着厚重的黑裘出外闲庭信步,兴致好时也会去衙门看燕行办公,找沈沉璧对弈。

至于计划,弹劾何宴的折子她已命季幽快马送回盛京,料想不出元月当会有结果。

鹅绒白雪,带着逼人的寒气落在她手心,她仔细端详,竟想分辨出它与山中那些年的雪花有何不同。

寒风在此时倒灌进脖子,冻得她拢起裘风,缩起了肩膀。

手中的雪花自然也消散了。

“净心。”

风雪中有人唤她,她未敢回头,只是望着满天雪花,突然想起一句诗来。

尘土人间多少事,只有山中两少年。

与他一起时,可以春夏秋冬眨眼过,赶他走后,她竟连以梦为马,踏雪出发都未有勇气。

“净心,回去罢。”

他的声音还带着点颤音,她听见了,轻微地摇头。

时隔几月第一次回应,她轻轻说:“回不去。”

他便不再说话,只在她深一脚浅一脚的身后,亦步亦趋地跟着。

一月。

惠州知县燕行刺杀知州何宴的消息震惊朝野,刑部的马车颠颠簸簸地进了惠州,随行而来的打着剿匪名义顺道而来的兵部尚书。

燕云歌发动的那天,大雪压城。

她在冬日深夜的街头,躲避着严昆派出的追杀,她望见寒光闪闪的兵器上倒映出无尘着急的脸,那堆积着快有半人高的积雪,合该找上几个人围炉而坐,听着大雪落在房屋上的声音,惬意地将一壶温到正好的老酒仰头喝完才不算辜负。

而非她披一身雪花,踩着逃命般飘忽的步伐,捂着隐隐作痛的小腹,远远地,望见百姓窗口温馨的烛光,以及贴着春字的红灯笼一盏盏地在她眼前晃动着闪亮。

她闭紧了双目,下腹的坠痛提醒着她还不能倒下,至少,该找处温暖的地方,让这个即将出世的孩子对这人间不至绝望。

“云之!”

那人携一程风雪而来,他脚下雪厚盈尺,青石铺成的道路不辨踪迹,疾风卷过,天地之间,雪花轻似片片飞鸿,荡入人间,一重过一重,结束了自己的凡尘。

而突如其来的一声啼哭,亦开启了他的凡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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