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_54(1 / 2)
他低头不语,眉心渐渐蹙了起来。
颂银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是担心容实的计划能不能顺利实行。他曾经单独面禀皇帝,因着养心殿似乎有内鬼,怕行动泄漏,连陆润都不知情。他们这些人,说穿了都是依附皇帝而生的,主子健朗,他们的日子就稳定踏实。主子要是有了好歹,重新投靠别人,又得费好一顿周折。谁也不愿意动荡,谁也不需要“富贵险中求”,想安逸,然而没有这样的运气。江山易主、社稷更替,永远大浪淘沙,淘剩下的才有命活着。
陆润半晌不语,隔了会儿又云开雾散了,含笑道:“我原想你和容大人成了事,我在宫里呆不住了,放出去,还有个去处。这会子没了指望,多可惜。”
真要是这个年纪出宫,以他的头脑断不需要依靠谁,他这么说不过是打趣罢了。颂银有些伤感,勉强笑道:“没有他,不还有我嘛,你上佟家,有我呆的地方,就有你一片遮头的瓦当。”
他的笑容温厚柔软,低声说:“我没想到,走到这步还能结交你这样的朋友。我是个百无一用的阉人,活着只为给人当牛做马。”
他的自知之明让人感到揪心,颂银道:“你别这么说,在我眼里你和容实他们一样,是靠得住的人。我遇到坎坷的时候你伸手拽了我一把,那份恩情我永远记在心上。”
她就是这样的脾气,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若真要等价交换,她上回救他一命,足以抵消他在皇帝面前的几句美言了。可是人活着,总有错综复杂的交集和往来,有一才有二,换来他透露皇帝的病情,让他们有了防备,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
在养心殿逗留了会儿回内务府,找见阿玛,把皇帝的病势说了,述明斟酌起来,“龙体病情一直对外隐瞒,太医院连病档都没建,咱们这会儿突然置寿衣、寿材……皇上才刚而立之年,早了点,怕惹人怀疑。”
惹人怀疑也一定得办,说不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万一急用拿不出来,到时候太后抖起威风来,免不得吃挂落儿。颂银琢磨了下道:“景山脚下的冰窖厂有一溜围房空着,把那儿隔出来,匠作处的人进去打造,谁也不会知道。这种御用的东西,光上漆就得八十一道,照着陆润的意思,只怕捱不过这一冬,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述明听了道好,“那这就打发人去筹备,用什么木材,上什么金漆,都得好好挑选。”说着转出去叫佐领,“上回川贵进贡的那批金丝楠里,有两块上千年的好料,你这就去,挑出来装车,回头要用。”
佐领应个嗻,匆匆办去了。述明进屋问:“你上景祺阁了?郭主儿怎么样?”
“身强体健的,好得很呢。”她收拾桌上的册子,把散落的零碎捋进抽屉里。如意云头锁搭一拉开,就看见那个安放葫芦活计的盒子,她顿了下,垂手描画轮廓,心里怅然,准备好的东西没能送出去,以后也不知有没有机会了。想起那块同心玉,摘下来收进了盒子里,有种和以往告别的感觉。她叹息着,把抽屉关了起来,“她说要她额涅和舅母进宫,我想也好,产房里人多,要是个阿哥,没人敢动手脚。阿玛,陆润说皇上有打算,只要阿哥一落地,即刻就立密诏,容学士少不得又是顾命大臣,这么一来也算柳暗花明吧?”
述明一哂,“明个屁,一尺三寸的皇帝谁来抱?郭贵人?那主儿傻得五谷不分,抬举不了。给皇后?皇后身上罪行还没赦呢,到时候太后出来说句话,小皇帝落到慈宁宫,最后是腌咸菜的好佐料。”
颂银却不这么想,形势的确严峻,但阿哥只要能登极,就说明那时候豫亲王已经完蛋了,太后再厉害也是没牙的老虎,几个辅政大臣就能解决她。
她毕竟还存着希望,想探一探阿玛的口风,便道:“我回来的路上遇见容实了……”
述明一蹦三尺高,“那小子还敢见你?”
颂银忙说:“容太太来找我他并不知情,有什么不敢见的?阿玛您是讲道理的人吧?您讲道理我告诉您,您不讲道理,我就干脆不张嘴了。”
述明为了探听内/幕,不讲理也得变得讲理了,“行啦,哪儿来那么多弯弯绕!你的婚事到最后还不是爹妈做主,你不说,打算来个私定终身不成?”
颂银无可奈何,偏头道:“他让我问问您呐,我们家缺不缺上门女婿,他愿意倒插门儿。”
述明傻了眼,“是我听错了?他来倒插门儿?说实话,上门女婿咱们要,可他敢来咱们也不敢接着呀。一品大员、容家的独苗儿,咱们这么干和掘人祖坟什么差别?容蕴藻见了我,非咬下我一块肉来不可。趁早别打这个主意,你们两个小的要好也没用,家大人都咬着牙呢,还能处?就跟一只碗磕裂了,再锔也是破的,不能以次充好了,明白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当然是明白的,也知道容实说那些傻话是为逗她高兴。他再不靠谱,也没有撂开经历过丧子之痛的父母,光图自己快活的道理。她瞧上他,就是觉得他有担当,是个爷们儿。如果他真来倒插门,她反倒觉得这人失了真,不那么值得爱了。不过这样一来,她看懂了阿玛的立场,阖家上下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再和容实来往,她的这段感情何去何从尚不知道?难道果然要打水漂了吗?
她瞬间气馁,低声道:“我要是还想和他在一起呢?是不是豫亲王倒了台,家里就不会反对了?”
述明皱了眉,“你挺机灵个人,到如今还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既然有了成见,哪怕天时地利人和,也不顶用了。老太太的脾气你不知道?说一不二的主儿,你能让她回头?”
她陷进绝望里,昨儿老太太还打算指派人上容家骂街来着,不满容家老太太和太太,连带着容实也不受待见。可她又觉得不能放弃,她信得过容实,只要障碍扫除了,凭他那股死皮赖脸的劲头,应当不会比阿玛当年差。连阿玛都知道买鸽子讨好丈人爹,他就不会吗?53
☆、第54章
心里装着深情,日子却归于平静。有时候会突然一阵心慌,手上正忙什么事,乍然听见脚步声,总忍不住回头。以为他来了,其实没有。已经习惯他硬往上凑了,现在渐渐少了,渐渐没有了,说不出的失落和失望。
她的寂寞不动声色,差事照样办,井井有条纹丝不乱,乱在心里,别人看不见。阿玛已经不要她上夜了,因为上次出过豫亲王留宿的事,他能来一回,就能来第二回。
说起那个豫亲王,颂银对他的评价只有几个大字——真不是东西!他这么缺德,得不到的不说毁了,就让你坏了名声,如果容家不要她,她再不肯嫁给他,那就真要当老姑娘了。唯一的出路大概只有嫁外埠,比方科尔沁啊、察哈尔啊,那里的爷们儿糙,不像关内眼里不揉沙。女人婚前出了点什么纰漏或是嫁过人,人家基本不放在心上。
相思苦啊,就像害了病,常常干什么都有气无力。她知道他在忙,郭贵人临盆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好多地方要部署。那么些侍卫,虽然三殿之后换上了正黄旗和正白旗的人,但谁又能吃得准人家心里所思所想。他必须挑亲信出来,这个门那个门,一道一道就像多重的锁,锁上就能保证有来无回。她掰着指头算,半个月过去了……一个月过去了……很快就能见分晓了。
她这里要办的事也都齐了,内务府必须挑选稳婆、乳母、保姆。凤子龙孙们都有定例,也是人员庞杂,必须逐个审查,以保万无一失。又因为临近年尾了,节下要张罗的事儿也多,光是辞岁的一场大宴就够她忙的了。这几天是不得闲了,到了下值的时候,或是夜深人静了,想起来一阵儿,掏心掏肺的恨不得立刻见到他,狠狠抱上一抱。
天渐暗,积雪成丛,下值后还得上冰窖胡同看看棺椁打造的进程。其实拼起来不费什么事,麻烦的是雕花和上漆,全靠工夫硬耗。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