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2 / 2)
小太监十分踌躇,他方才说的是,三公子像是对云氏女有意,但他今日拆了今上的台,今上便不愿让他如意,可他眼下却有些不确定了。
小太监顿住步子,朝吴峁一揖:“请师父指教。”
吴峁道:“今上是天子,天子的心中,装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怎么会有闲心理会儿女情长这样的小事?”
他看着巍峨宫楼,慢慢悠悠道:“今上他,这是在示弱呢。”
“示弱?”小太监一愣。
“今日在大殿上,三公子与云氏女,一个举证,一个告发,逼得今上不得已,只好下令彻查郓王。之后,今上立刻下令为三公子指婚,把云氏女遣去岭南,你是不是觉得今上急了?急着把他们拆开,为了不让一个王世子沾上将门之兵,甚至有些莽撞了?”
“是。”小太监低声应道。
“你且想想,连你都能瞧出来的东西,满朝大员,难道瞧不出来?”
“可他们会怎么想呢?”老太监道,“他们会觉得三公子今日一番呈辞,居然把今上逼得慌不择路,他们心中,对三公子定然是畏的。今上当着众臣的面,把他的无措展示出来,就是要让这些大员畏惧三公子。”
“这些大臣们甚至会认为,今日三公子只是在金銮殿上顶撞顶撞今上罢了,待有朝一日,陛下把三公子逼得紧了,凭三公子的能耐,加之他如今又被封了王世子,是不是可以反了?可以带兵逼宫了?”
“眼下是太平盛世,谁都不希望真的动荡,都盼望着皇权能平安更替,有人能安稳继位。”
“天下还没易主呢,正统又不是没有,今上在众臣心中埋下‘三公子可以反’这一可能性,你说那些大臣们是不是要防着他?”
“可事实上三公子他真的可以反吗?他在朝野根基薄弱,前半生声名狼藉,这一年来虽有好转,但并不足以扭转朝臣对他的印象,便算有卫玠、云氏一门助他,与这苍苍天下相比,还是势单力薄了些,何况他还背负了‘王世子’这个看似尊显,实则负累的身份。”
“所以,今上看似莽撞,先一步示弱,是为了让群臣忌惮三公子,忌惮将来的亲王;册封他为世子,是为了束缚他;二者合而为一,就是要捧杀他。”
“你要记得,今上他是天子,既然是天子,自己怎么样,并不重要,对手怎么样,其实也不重要,他要计较的是这一殿朝臣究竟愿意拥立谁为君,比不了谁更合适,那么就比谁更不合适,帝王心术,就是永远都会算到人的心坎上。”
小太监听吴峁说完,不禁长叹:“琮亲王小心翼翼了一辈子,没想到到了今日,他与三公子还是前途未卜,徒儿听说——”他略一顿,四下一看,把声音压得极低,“徒儿听说,当年今上继位那会儿,他与琮亲王其实都在两可之间。如果先帝挑了另一个,恐怕不会有今日这样两难的光景。”
吴峁没理会他这话。
他心想,且未必呢。
今日的处境,全因各自所在的位子不同,如果把今上与亲王调换个个儿,一路泥泞走到头来,大约也狼狈不堪。
小太监问:“师父,那琮亲王一府,今后就要任凭今上猜忌,没落了吗?”
眼前飞过一只蚊虫,老太监伸手一抓,没抓着。
他收回手,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别看这金陵城静悄悄的,细细捞一把,到处都是水,浑得很,谁知里头藏没藏鱼?藏没藏鲲?面上没风浪,底下全是暗涌,今上身子已大不好了,像咱们这样的小虾,留着气儿,躲在那石缝里且呼吸。”
小太监道:“师父,您可不是小虾,您是条锦鲤鱼!”
二人说着话,眼见着兵部到了,一齐收了声儿,吴峁进了兵部,换上一副和颜悦色的神色,将恩旨念完,对云浠道:“杂家可给云将军道贺了,今上体恤,非但给您升了将军,还言明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为忠勇侯塞北一役一齐立案后,您可以随时到部衙过问。”
云浠展开手里的圣旨一看,昭元帝果然在圣旨里头加了这一条。
末了还说,倘若忠勇侯冤情属实,即刻令宣威袭忠勇侯爵。
云浠大喜,谢过吴峁,从兵部小吏手中接过她的将军甲胄与佩剑。
她眼下已是五品将军,手下可领兵逾万,自然不可与往昔同日而语,到了宫门口,立刻有武卫为她牵来马,恭敬地道了声:“云将军慢行。”
云浠一路御马到了忠勇侯府,赵五迎上来:“大小姐,您回来了。”
云浠“嗯”了声,勒停了马,快步走到正院,只见阿久靠在一张长竹椅上,正懒懒散散地陪脏脏扔球玩,方芙兰坐在正堂一侧,拿着绷子与绣针,正在仔细绣着图样。
阿久一瞧见云浠,把脏脏捡回来的球扔出去,站起身,不悦道:“说走两日还真走两日啊,再不回来我都要出去找你了。”
云浠走到她身前,将圣旨塞到她怀里,笑着道:“看看!”
“干什么?”阿久一面展开圣旨,一面不耐烦道,“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烦看带字儿的玩意儿了,我——”
然而她看到一半,蓦地顿住。
目光移向圣旨右首一列字,仔仔细细地重新从头看起。
阿久的确不爱看带字儿的东西。
当年在草原上,兵营里多的是不识字的,当年阿久学认字,还是云洛教云浠时,带着她一起手把手教的,她心思不在书本上,学得慢,有的字云洛教云浠一遍,就要教阿久三遍,教云浠三遍,就要教阿久十遍不止。
可是眼下,阿久却把手里这道密密匝匝写着字的旨意从头到尾看了三遍。
她抬起头,问云浠:“这是真的?”
“那皇帝老儿,当真要升你做将军?让你二月就领兵出征?”
云浠点点头。
“他还要彻查当年塞北一役的真相,要还侯爷清白?”
“等还了清白,还要让云洛那小子袭爵?”
云浠又点点头。
“阿汀。”方芙兰听到外间的响动,来到正堂门口,唤了云浠一声。
云浠于是从阿久手里拿回圣旨,过去递给方芙兰:“阿嫂,今日陛下——”
“我都听到了。”方芙兰点点头。
她如释重负,眼里尽是柔和的喜悦,笑着道:“你辛苦了这些年,总算等来了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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