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1 / 2)
晚间,夏翊清带着一身疲惫走进昱园。他想着许琛刚刚回京没几天就赶上国丧,今天在宫中又行了一天的礼肯定很累,就没有约许琛过来,他只是想找一个能安眠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然而他刚一走进卧房,就被拥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桂花香气的怀抱之中。
夏翊清抬手抱住许琛,然后彻底放松了下来,趴在许琛的肩头低声说:“知白,我父亲死了。”
许琛心疼地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在,我还在。”
“我好累。”
许琛直接把夏翊清抱到了床上,问:“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
夏翊清点头:“我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你陪我待一会儿,等我睡了再回府去,好不好?”
许琛帮夏翊清脱下朝服,说:“好,我陪你。”
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许琛坐在床边,拿着篦子给躺在自己腿上的夏翊清篦头。
夏翊清轻声说:“父皇在意识还算清醒的时候跟我道了歉。这一声’对不起‘,我母亲一辈子都没有等到,而我等了十八年……”
许琛安静地听着,没有出声。
夏翊清继续说:“父皇走时我就在他身边,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胸口没了起伏,看着他的手无力垂下,他就这么在我眼前咽了气,我跟着众人跪地行礼,依着规矩换好丧服在柩前落泪。一直到看见新皇坐在紫宸殿的龙椅上,我才真的回过神来,从今天开始那龙椅上再不是我的父皇,从今天开始我……我没有父皇了……”
“知白,我没有父亲了……”夏翊清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不再是谁的儿子了。我有嫡母,有养母,可给了我生命的两个人都不在了……我是新帝的兄长,是仲渊的寭王,我有许多身份,可我为人亲子的身份已经随着父皇的驾崩而再也不会存在了。”
许琛心下不忍,他腾出手来想去给夏翊清擦掉眼泪,却发现夏翊清并没有哭。
夏翊清抓住许琛伸过来的手,低声说:“没事,今天哭灵时候已经哭过很久了。”
许琛劝道:“和光,你别太难过。”
“嗯……”夏翊清攥着许琛的手,“还好……你回来了……”
许琛干脆放下了手中的篦子,轻轻地抚摸着夏翊清的头发,说道:“我陪着你呢,放心吧。”
“父皇……唔,父皇弥留之际……手里……”夏翊清的声音逐渐变弱,话还没说完就已经睡了过去。
许琛有些心疼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抬手指,桌上的油灯忽闪了一下随即熄灭,屋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第二天一早,夏翊清睁开眼时,发现许琛并没有离开,他开口问道:“你……你昨晚没回去?”
许琛轻声说:“有人拉着我不让我走,我就干脆留下来了。”
夏翊清这才发觉自己正紧紧地抱着许琛的胳膊,他连忙松开手,问道:“你不回去没事吗?”
“没事。”许琛解释说,“昨晚母亲在宫中陪皇……太后,父亲在晟王府陪小叔,仁璟仁珩有乳母看着早早就睡下了,没有人会找我的。”
夏翊清放下心来,坐起身来说:“我一早就得去跪灵,你再歇一会儿吧。”
“我也得去。”许琛也跟着坐起来,“我既是臣子又是名义上的皇亲,怎么可能不去?”
“知白……”夏翊清叫住了许琛。
“嗯?怎么了?”许琛一边穿衣一边回头看坐在床上的夏翊清。
夏翊清却摇头道:“没事。”
许琛拿着夏翊清的衣服走到床前,说:“别太难过了,你再醒醒觉,我帮你穿衣服?”
夏翊清回过神来,连忙爬下床接过衣服。他拿着衣服退到一边,眼神一直跟着正在整理床铺的许琛。
许琛背对着他说道:“别老这么盯着我了,赶紧穿上吧。”
“大将军后背也长了眼睛不成?”夏翊清收了眼神,开始穿衣。
许琛依旧背对着夏翊清在整理床铺,说道:“我若不能感觉到身后的动静,这些年就白练了。”
夏翊清不再说话,穿好衣服之后去梳洗了。等他收拾妥当之后才发现许琛正坐在椅子上闭目休息,一只手撑着头,眉间似有倦意。不知怎的,夏翊清突然想到在信州的地牢里,许琛强忍着身上的疼痛陪他审犯人时的样子。
夏翊清静静地看着许琛,心里有些担心————距离许琛被炸伤已经过去一年了,他看起来好像根本没有痊愈一样。他依旧很瘦,这次回来之后眉间的疲惫也是一直没有褪去,而且现在这个时辰,他本该是在出晨功才对。
军报说得轻描淡写,院里的消息也都正常,许琛那每月一封的家书也都毫无破绽。北疆的风难道就真的那么烈吗?有孙白薇在军中,竟然也没能让他养回来?
“知白。”夏翊清轻声唤道。
“嗯……”许琛缓缓睁开眼,愣了一会儿才说道,“你收拾好了?那就走吧。”
“时间还早。”夏翊清扯了个谎,“我还有些累,你再陪我歇一会儿好不好?”
许琛拉着夏翊清坐到了榻上,说:“只能再歇半个时辰,不然该失礼了。”
“好。”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不再出声,等听到许琛平稳的呼吸声之后才小心翼翼地坐起来,给许琛搭上了薄被。许琛看起来太累了,哪怕让他多睡半个时辰也是好的。
帝崩之后,大殓、成服、小大祥、祭礼,虽然以日易月,但也足过了一个月才完成除服祭礼。
送葬那天,十六驾马车拉着棺椁前往皇陵,一路哀乐肃穆。新帝被那从未见识过的阵仗吓到嚎啕大哭,太后和寭王在新帝身旁低声劝慰。如今仲渊权势最大的三个人,站在先帝的灵车之后,竟然真的有了些母慈子孝,长兄如父的温情。
无论开宇帝生前如何多疑自负,也都不能否认他的功绩,在位二十二年,他将仲渊从濒临灭国的险地之中拉了出来,并让国家恢复了生机,甚至比前朝还要强盛。夏祯这一生,无愧于他这“开宇”的年号,未来史书评判,他注定是个优秀的帝王。
一切尘埃落定,新帝和太后共同用印下旨,次年改元为“太康”。
太后下旨,新帝年幼,除每月朔望大朝会以外,小朝会皇帝不露面,全部由寭王代行,寭王婉拒了太后的赐座,与众臣一同立侍于紫宸殿和垂拱殿,开始了摄政。
寭王的摄政生涯,是以三道红折开始的。
「北疆玄狼部一夜之间侵占边塞六城。」
「南凉、南昭、吴国、淳燕联合出兵,八十万大军压境。」
「西域依耐、渠勒、蒲卢、龟兹共同起事,二十五万大军正朝着边境突来。」
内阁虽名为“阁”,但实际上只是勤政殿旁边的一排低矮庑房,平常内阁大臣在里面办公也就罢了,如今名为“摄政”实则掌权的寭王也天天窝在这庑房里跟大臣们同吃同喝,连个单独的房间都没有,实在不像样子。于是内宫监在太后的授意下,将庑房中最大一间向南的房间腾了出来,挂上个“宣政处”的匾,做为寭王单独办公的地方,其实就相当于皇上的勤政殿了。
三道红折此刻正放在宣政处寭王的案前,下方站着的大小官员都低头不语。
夏翊清双唇轻启,只说了一个字:“打。”
“王爷三思,”御史大夫方崎出列,“南境只有五十万兵,西域也只有十多万,如今西南两境敌军加起来就已过百万,更遑论还有北疆。如果三线开战,恐怕顾此失彼啊!”
夏翊清没有理会方崎,转而问冯墨儒:“冯尚书,兵部的库存够支撑多久?”
冯墨儒躬身道:“四线开战,可用三年。”
夏翊清又问:“户部的钱够吗?”
甘崇回话:“足够。”
“那就打。”夏翊清的语气十分坚定,“有多少兵,怎么用兵,该怎么打,不是御史台该操心的,我仲渊武将还没死绝!”
方崎不敢再说话。
“去请定远公和平宁侯来。”夏翊清说完,立刻有内侍小跑着出宫去了。
“三境同时起事,无非是看先帝驾崩,新帝年幼。”夏翊清继续对宣政处里的一众官员说道,“此时绝不能退。就算亲自披挂上阵,也必须守住先帝留下的疆土。我知道前些年耶兰一战让诸位心有余悸,但若这时退了,便会给周围国家留下一个新帝软弱的印象。诸位是想让仲渊再回到永业年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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