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心(1 / 2)
方休已不是暗杀府的梦生,前尘往事皆是梦。
梦生花,花已谢。
他从张耀梁那里求到了他想要的——
一旨手令,一官半职。
司提不算是大官,却是不需上报给宗风翊,张耀梁就能定夺的最大官职。他座下有了方休,就是与玉山剑派有了关系,百利无害。
有了这个头衔,又有了上锋手令,方休到了荣城之时,齐庸也得亲自迎他。
彼时王了然正在府中一个人下棋,左手黑子,右手白子,茶汤已凉。
这数日他都没有福气去看看荣城景色,听说暮颜峰的夕阳甚好,飞仙观后山风景如画,却都不是江湖人有福欣赏的。
东颜皖来时面色有异,果然被王了然叫住——
“怎么回来了?”
东颜皖道:“方休来了,他已是巡令府下司提官,还带着张耀梁的手令,正要提审犯人。”
王了然两指拈着一颗白子,摩挲两下便放回棋盅里,方起身,东颜皖便劝道:“公子,毕竟是中域自己的事情,宗风翊放任我等来去自由,已做得很体面了,方休名正言顺而来,若我们加以干涉,恐怕不妥。”
王了然道:“接着说。”
东颜皖斟酌两番,“又或许,手段强硬些,那女人会再说些线索也不一定。”
王了然幽幽地看着他,沉默半响,只问:“顾道长知道了没有?”
东颜皖道:“同在府中,方休来了当然瞒不了她,恐怕已经去了。”
王了然笑了笑,“果然还是不长大的好,长大了有这么多愁事。”
他将黑子一罐推到对面去,“东颜前辈,陪我下棋罢。”
东颜皖依言坐下,又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含笑递给王了然。
“公子,少主的信。”
王了然眉毛一挑,不由自主地便露出笑容,不同以往那种没有温度的笑,而是好奇又欣喜,极力忍着不把嘴角勾起来却又忍不住。
他埋下头拆信,东颜皖却还是看到了他的表情,“公子,笑就笑吧,有什么难为情的?”
王了然便抬头,有些沮丧,“师父说行走江湖官场都是一样的,不能让对面的人一眼就看出你高兴。”
东颜皖道:“那么一直面无表情,面不改色?”
王了然道:“我也是这么问她的,但她摇头说不是,那样面无表情固然可以藏起心思,却更容易让对面的人猜测,有时候他若猜错了,也会坏事。所以最好做到高兴的时候让人以为你不高兴,得意时让人以为你失意,这才好。”
东颜皖表情僵住,诚实道:“真难啊。”
他好奇问:“少主写了什么?”
王了然托腮细看,但见玖礿笔锋凌厉更甚,笑道:“一首陆放翁的《梅花》”
“我与梅花有旧盟,即今白发未忘情。不愁索笑无多子,惟恨相思太瘦生。身世何曾怨空谷,风流正合自倾城。增冰积雪行人少,试倩羁鸿为寄声。”
东颜皖听罢,“没了?”
王了然将信纸翻了个面来回看看,“嗯,没了。”
东颜皖道:“大老远就送首诗?少主比公子还小一岁,何来白发之说?”
王了然道:“少主只是建议我事了之后去澹州看看梅花,也是意在告诉我,在澹州梅花花期之内,把事情了结。”
东颜皖盯着棋盘沉默起来,最后轻轻落下一子,王了然还在思索,问道:“洛城的信回来了没有?”
东颜皖道:“大约午后会到。”
王了然便不再多言,低手落子——
“该你了。”
黑白棋子,单调无味却有千机万变,少年的灰瞳里逐渐恍惚,真的对梅花胜景心向往之。而此时的澹州,几乎是落水成冰。
冬日里的水,都是砭骨的。
冲淡了苏棠身上的血色,激得人咳嗽着转醒。
沈良轩虽然也曾折磨她,但从不用什么鞭子,所以她没有体会过这种疼痛,火辣辣一片,冰凉的水也压不住。
她如此神智根本受不了任何拷问,短短几鞭下去就吐血昏迷,彼时还被两条铁链捆在架子上,挥鞭的狱卒见她柔弱漂亮,便刻意避着,不想打伤那张脸。
随即一桶冰凉的水迎头浇下,他听命将人放了下来,苏棠冷得即刻缩成一团,唯一的好处是现在鞭痕痛过她头上伤处,真的让她清醒多了。
清醒到可以嘲笑对面的人。
方休对这笑声充耳不闻,“说,沈良轩在哪儿。”
苏棠跪坐在地,仰着头看他。
一条鞭痕赫然在脖颈上,叫嚣着疼痛。她抬手一碰,果然血还未凝。
但她一点也不难过,也不委屈,更不气愤,她很冷静地去解释:“不是风月阁灭了方家。”
可她撒谎的时候总有人信,偏偏说了真话就没人信她,方休冷冷道:“沈良轩对你恩重如山,所以你不说。”
苏棠愣愣地歪了头,“恩重如山?你从哪儿听得蠢话?!”
方休道:“我见过金淮。”
苏棠又愣了半响,似在思考金淮是谁,这人好像太久远了,她连他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最后终于记起真的有这么个人,道:“那个蠢货啊,同样阶下囚,梦生信他的话,就不信我的话,我说了我不知道沈良轩在哪儿,你家人也不是风月阁杀的,枉你一腔愤恨,恨错人了。”
她声音一哑:“是陆子宣——”
方休长剑即出,“你敢再胡言乱语一句?!”
狱卒惊呼:“大人不可伤她性命啊!”
方休冷毒的目光瞬移,严厉道:“滚出去。”
苏棠看那人怯懦地闷声退下,沮丧地垂了头,语气轻快:“你看,我说的话你都不信,何苦问我?”
她笑着举身往方休剑锋凑近,“一了百了也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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