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在人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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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城离巴蜀并不近,但如果不停歇地赶路,也并非要耽误很久很久。

当年有个老头在蜀中捡走一个小姑娘,和同伙走走停停,两个多月后才到了繁城,把人卖掉。

在路上的时候他们就带着拐骗来的孩子装成一家子,在街上乞讨。路人看到小孩子总会多心软一些。

苏棠一直乖乖的,不像另外两个女孩子一样哭闹。

阿娘把她留在那棵树底下,说去采药,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她昏昏沉沉地睁着眼睛,一直等着她回来,可惜没有等到。

午后阳光洒下来的时候,她爬到河边喝水,小脸通红,河水清凉,让她好受了很多。

她还觉得阿娘在采药,说不定迷路了,也说不定很快就会回来,所以她不敢离开这里。

后来她又在山腰发现几个干草垛,扒开一个口钻进去,感觉还挺暖和。

她头重脚轻,迷迷糊糊地躲在里头睡了一会儿,再出来时已是日暮。

直到她被那个老头哄上牛车时还恋恋不舍地望着那棵树。

木板上已经坐着两个小姑娘,都抱着身子缩在那儿不出声。

老头在苏棠额头一摸,说丫头你生病了,有点发烧呢,爷爷这里有些清热的药,快把它吃了。

那时候苏棠很怕自己病死,会再也看不到阿娘,又觉得老爷爷长得慈祥,脑子糊里糊涂的,就把那药丸吞了。

不多时,人事不知。

等到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老爷爷和身边的壮汉说这丫头脸上有伤,卖不出好价钱,但是好歹也是钱啊。

她怔怔地,又满脸通红,把头埋下去,自己伸手去摸那道疤,觉得很难过。

而身边的女孩子从始至终都不说话,后来苏棠才知道先前他们几人路过哪儿的时候,这孩子突然大喊救命,虽然没有真的喊来人,但让壮汉非常生气,直接把她的舌头割掉了。

苏棠几乎觉得舌头一疼,所以一直乖乖的。

繁城从前有家凤春阁,老鸨和老头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把三个小姑娘买下了。

苏棠猜测自己的价钱很低。

不能再说话的哑巴姑娘生得还清秀,被带去管教,苏棠和另一个小姑娘去当杂役,帮青楼姑娘洗衣裳,或者在厨房洗菜。

凤春阁里永远闹哄哄的,姑娘的衣裳都沾满酒气,井水冰凉,苏棠从早洗到晚。

三天后,另一个姑娘让她一起逃跑。

姑娘小名叫蝴蝶,是在集市上被老头骗走的,苏棠觉得很难逃出去,而且逃走了又怎么活下去呢?她们年纪这么小,根本没法生存。

于是蝴蝶自己逃了,可没过三天就被抓了回来。

苏棠被叫到院子里,看到老鸨叫人拿板子打人,蝴蝶瘦瘦小小,在地上惨叫痛哭,最后被打断了一条腿。

第二天苏棠去井边打水的时候,一低头就看到了她。

苏棠一点也没有害怕,依旧把水打了上来,然后开始洗菜。

直到午后,才有人发现了那个小小的尸体。

谁也没意识到苏棠用那水洗了菜,老鸨叫人拿毯子把尸体一裹,不知扔去了哪里。

而那个哑巴姑娘呢,苏棠很久都没见过她,她大约十五岁了,花朵一样的年纪,不知是在练舞还是是练琴曲儿。

一定穿着很好看的衣裳,被养得漂漂亮亮的。

苏棠一直做杂事,有时候会去帮姑娘们烧水洗澡,那水暖的,所以是苏棠最喜欢的工作。

那些姑娘们莺莺燕燕,有的总是笑,有的总是哭。

有时候她也去给客人送酒,反正随便谁都能指使她做事,每天忙得一点儿空也没有。

她吃得很少,穿得也很少,那种粗糠饼很干,很难下咽,粥倒是很稀,舍不得多放一点粗米。

她穿一件很灰旧的衣裳,不知是谁以前的东西,多半它的主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自然她也不可能打扮,所以常常蓬头垢面的,也幸好如此,没有人对这个丑八怪有兴趣。

有回有姑娘洗澡的时候笑话她,两个人扯着她往水里按,说要给她洗洗,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丑八怪,而撩开头发,看清她眉上那道疤,两个姑娘顿时没了兴致,就把她赶了出去。

衣裳有点大,鞋子也不合脚,苏棠踉跄着爬出去,立马就被人叫去送酒。

她推开门,隐约看到床帘后有两三个人影,把酒往桌上一放,出去时听到一个男声。

“这丫头好像是个哑巴……”

另一个人带着醉意迷迷糊糊道:“也不是一点声儿没有啊,你听她哼哼唧唧地不也挺好玩?”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离开了凤春阁。

天气很冷,苏棠呵着气,搓着手,进去收拾碗碟。

床上一丁点儿动静也没有,她试探着喊了两声也没得到回应。

最后她掀开那张粉色的纱帘,看到小姑娘圆瞪着双眼,仰面倒在床上。

死相很难堪。

空气里还有一股诡异的腥麝气,混着酒菜的味道。

苏棠后退一步,捂着胸口干呕起来,恶心得想吐。

后来有回苏棠洗坏了姑娘的衣裳,被姑娘打了好几巴掌,有人拎着她,关到小黑屋子里受罚,不给东西吃,半天她就饿得头晕眼花。

她揉揉脸,只觉得那里肿得像个馒头。环顾四周后,她慢慢地把屋里的杂物箱子垒起来,站在上头,透过墙上有铁栏的小窗往外看。

灯火荣荣的街道,人来人往,还飘着甜香。

一个小男孩握着一个莲花花灯,蹦蹦跳跳地在那儿笑。

他的父亲跟在他身后,也在笑。

男人脸色黝黑,长得并不好看,苏棠想起了自己的爹爹——

爹爹长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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