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番外未必明年此会同(1 / 2)
火树银花触目红,揭天鼓吹闹春风。
新欢入手愁忙里,旧事惊心忆梦中。
但愿暂成人缱绻,不妨常任月朦胧。
赏灯那得工夫醉,未必明年此会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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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多月前,顾清影就已在九星阁订下了这个小厢房。
元夕佳节,该团圆的人都还团圆,唯有浪子还不归家。
寻常时候的浪子让人羡慕,佳节时的浪子却不会羡慕别人。
唯有这种一家人自个儿打理的酒楼,才会在节庆时也营业,他们会把客人的菜上齐,然后自家人也去吃团圆饭,留下几个家远不得归的小厮在外头伺候着。
而客人呢,客人也是家远不得归之人。
浪子的寂寞是给别人看的,他们自己不会觉得寂寞。
顾清影当然不是一个浪子,她只是想让苏棠也热闹热闹,听闻九星阁的小宴做得好,便早早订上了位置。
除夕之夜她在屋里给苏棠包饺子,往几个里头塞了铜钱,苏棠抱着手炉眼巴巴地望着,看那饺子白白润润,像一个个小元宝,正觉得好玩开心,却不小心打翻了一罐面粉。
她看着那粉末撒落,脸上的笑容立刻消散无踪。
顾清影暗叫一声不好,第一时间把人箍进怀里,揉着她头顶,止住她呜呜咽咽的惊恐哭声。
顾清影太害怕,怕她会想起来——
顾清影知道自己也有卑鄙的时候,她希望苏棠别记得自己把她扔进火坑里,也别记得沈良轩干的恶毒事情……全都忘了也好。
就算哄她十次只能成两三次,哄她吃饭要半个多时辰……
也比她记起来要好。
所以顾清影没再让她吃药,只用着平常的安神药材混着枣泥做成一颗颗小丸,甜丝丝的,每天哄她吃上几颗。
除夕夜的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苏棠并不知道今天有什么意义,她还是更喜欢抱着软绵绵的被子窝在床上,听顾清影给她哼小曲儿。
她忽回到了孩子心性,看顾清影吃饺子吃得那么开心就也忍不住伸手去拿,被烫得哼唧一声,顾清影就轻轻抓过她指尖去吹。
苏棠却突然飞快地把手缩了回去——
她低着头,把右手藏在身后,委屈又忐忑,顾清影想把她手臂拉回来,她就用力扭着,站起身跑回床上去。
顾清影细想一阵,就跑去翻首饰盒。
那是王了然留下的赔礼,金玉齐全。
她翻出一个一寸多宽的银手钏,上头只缀了几多梅花,略有点单调,却也雅致。
她到床边去扯被子,露出苏棠通红的小脸。
“怎么了?”顾清影不去看她背在身后的手,“觉得不好看吗?”
她拿出手钏,笑着说:“没关系,戴上这个就看不见了。”
苏棠好奇地盯着那抹银光,它在眼前晃,伸手就能抓住。
最后顾清影把它扣在苏棠手腕上,哄人下床继续吃饺子。
苏棠喜滋滋盯着手腕,一时也顾不上饺子了。
顾清影知道自己的手艺不算很好,所以想在元宵之夜带她来这个远近有名的九星阁。
那日她给苏棠喂了点安神汤,确定人熟睡,就到了酒楼大堂。
掌柜的翻着册子,告诉她幸亏还有一间小厢房没被人订走,顾清影便大喜过望。
她换掉了常穿的道袍,长发垂在肩头,短衣的领子上是一串海棠花,外头罩着一件月白短袄,浅绿的裙色透着春意。她笑起来时也让掌柜的看愣,然而腰间的长剑又显示她可不是寻常闺阁家的女儿,还是别去招惹为妙。
掌柜的盯着剑,却又想起了另一件事。
“姑娘知道此楼名字的来由吗?”
他含笑一指,顾清影便顺着看到他身后挂着一副字,笔锋端正,又略有柔情,好像一眼就能感觉到是写给心爱之人的。
上头写着一首诗——
公孙佳人唐梦远,缥缈长去意难寻。
若添重曲动金风,铿锵陆离落九星。
蛾眉银光山河默,广袖花影四海倾。
回身凌波瑶池上,又转盈踏昆仑云。
眸沁春江七分丽,剑透寒山三尺冰。
皓腕承雪花飞袖,轻步生莲月染襟。
煞退烈烈灼灯影,斩尽霞霞燃锦衣。
收剑摧得佳梦醒,莞尔翩然消迤逦。(2)
掌柜的说:“这诗其实没什么出彩,据说是个男人喝醉了写的。”
“我祖父盘下这家店之前,它本是个青楼,有个叫陆离的姑娘善舞剑,有个金风的书生喜欢看她舞剑,还给她写了这首诗。他资质平平貌不惊人,文采也非卓绝,域主大人常年尚武,他就想弃文从武,得了身家再回来娶陆离姑娘。”
顾清影追问:“后来呢?”
掌柜的道:“陆离姑娘也喜欢金风公子,也等着他回来,但是他没有。有人捎信儿回来,说金公子死了,陆离便从楼顶跳了下去殉情。”
“祖父没嫌弃这里死过人,琦州的人都没嫌弃,只可怜他们有缘无分。那句——铿锵陆离落九星,陆离一词本是长剑之貌,金公子想嵌姑娘的名儿进去,可人真的落下去了,祖父盘下这里时,就直接给改名叫九星阁。”
他轻叹一声,转而赔笑,“嗨,我就是话多,看到您佩剑,又不像本地人,便想给您说说这典故。”
顾清影回之一笑,“掌柜的热情,多谢您相告。”
她不禁去想,那个能凌波瑶池,飞踏昆仑的美人会是什么样子。她想起了**,**也很会舞剑,顾清影是看过的。兰灵含着女儿娇羞带她去看,她看到娇柔的男子也能把剑舞得那么潇洒,又看到师姐眼中那么含情,当即就想成全他们。
她苦笑一下,摇摇头,决定不再去想。
九星阁的菜色真的好极了,酥肉香喷喷的,暖锅咕嘟嘟地冒着泡泡,坛子肉酱香浓浓,切成薄片的羊肉在锅里一涮,蘸上辣辣的酱汁儿,把苏棠辣得直吸气,却也不肯放下筷子。
顾清影看得到窗外的灯影,满街都是,她甚至听得到行人的欢笑声。
人人都拿着花灯,穿梭街巷,舞动一夜明光。
让苏棠吃东西原来也不是那么困难,多半是顾清影的手艺太普通了。
她嘴里包得满满,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像只小松鼠。
顾清影道:“回去了还要煮元宵呢,吃这么多可就吃不下了。”
苏棠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肉都咽下去,一双桃花眼里带了不解,像在问她——
元宵是什么?
顾清影伸手比划着说:“是甜甜的,白白的,圆圆的小团子,里头是芝麻馅儿,很好吃,很甜的。”
苏棠向往地笑起来,好像巴不得现在就回去吃元宵。
可是她又舍不得面前的锅子、酥肉、香鸭、卤羊舌、酱煮辣丁、水煮江团……
她愁眉苦脸地望着顾清影,后者只好道:“嗯,全都是你的,都可以吃,我们先吃这些,元宵也给你。”
苏棠听得懂,所以很高兴,可是就算这么高兴,她也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一个清晰的字。
顾清影难过地想——是不是苏棠以前说了很多话她都不信,所以现在苏棠再也不愿意跟她说话了。
她眼眶一湿,却有双筷子进入了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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