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步欹危实怕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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噩梦,噩梦,又是噩梦。

琅琊关的客栈里,客房住满,深夜四面寂静,窗外风声鬼哭狼嚎,一时没有了春意。

是奔丧的人,在这里停下,才让这地方百年难得一遇地热闹起来。

南宫羽的人头被挂在城门口,引了无数人前去唾骂。

闻听玉山消息,说掌门萧煜已亲自前往尚京请罪,虽南宫羽一早叛出,到底可以治玉山一个管教无方的罪,再严重点,若被指与南宫羽勾结,简直是灭顶之灾。

而辰州慕氏被证实是冤枉了,死路后生,全族心有余悸。

王了然临走前,正听说明若被千里加急的命令召回尚京,惋惜无缘一会之余,仍是心满意足地告辞了。

而顾清影呢,她必须回荣城,去接受域主大人的嘉奖令。

她知道自己这回没法逃。

王了然多半会收容她们到南域,可一旦逃,就证明自己和南域有干系,宗风翊会不会顶着不仁不义的风险——灭了飞仙观?

历来佛家道家门派皆有点神圣的名头,香火不断,域主也忌惮这名声三分。

但是反叛之罪太大,宗风翊这种为了自己私情而杀人全家的人,恐怕早就没有道义了。

这是从王了然口中说出的往事——

宗风翊未即位时,爱上一个女人。多少年他都希望这个女人只是个平常人家的姑娘,就算不是武林门派之人,哪怕是个青楼妓子也好。

王了然的神色平静无波:“可是她偏偏,复姓——西宸。”

顾清影在飞仙观时曾有大把的闲暇时光,曾读过西域通史——十余年前西域长老阁分崩离析,接连反叛,汴氏屠杀主上西宸氏,最后数位长老各自划地而占,分裂之势落定。

原来西宸氏还活着一个女流。

“说到底,是那女人身体太差,又怀孕了,宗风翊想找千机山庄的江倾珵来帮忙,却被父亲知道了。江前辈医道圣手,但也救不了自己。”

王了然微微摇头,“现任的域主大人不许他去救人,否则便要杀他;将来的域主非要他救人,否则将来也要杀他。”

少年问向顾清影:“换做是道长,你能如何?”

“宗誉麒派了杀手去杀他,一了百了,在马车上装了炸药,江前辈只能顺势诈死。”

王了然欣然解释:“去的人可就是明若啊。”

“江前辈诈死后,宗大人的挚爱拼死把孩子生下来了,可惜是个女儿。要说女人真可怜啊,把命都拼上了,却生出来一个自己都不喜欢的东西,这口气怎么咽得下去?”

“宗大人为了给她医治,只能私下寻大夫,忌惮自己的亲爹,不敢张扬,又看上一本绝世医书,医书的主人自己都觉得自家迟早要因它受灾,提前将女儿送走了。”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顾清影眼前一片模糊。

是眼泪堆积着,从眼眶里滚下去。

孩子最多只会想明天吃什么,双亲却在想她明年,后年,十年后,还能否有命吃得上东西。

“道长,若必须杀了别人,才能让苏姑娘活,你会杀么?”

少年突然将语气认真,不过片刻,又是调笑:“我糊涂了,道长已经杀过了,杀得还很多。”

顾清影浑身僵硬,双眼无神地看着前方,逐渐浑身发抖,连苏棠掌心的温度也不能把她从滔天怒火里救出来,她松开苏棠的手,唯怕握疼了她。

道人死死握紧拳头,手心生疼——

她本来不用在江湖里沉浮,父亲是大夫,自己也会是大夫。

她见过生了病的小孩子被母亲抱来看病,几天的药喝下去,孩子轻轻快快地来医馆感谢父亲,奶声奶气地说谢谢,还给父亲一只自己编的小花环。

救人是如此美好的事情,原本顾清影从来不用杀人,原本苏棠也不会杀人——

她低头看了看苏棠,瞬间想帮苏棠杀了她母亲。

怎么会有杀了自己丈夫,扔掉自己女儿的恶毒母亲?

她明明愿意把自己最喜欢的好东西分给顾清影,会帮她擦脸上的血,会认错,会听话——

她本来可以就是这个样子的。

谁让她变得杀人如麻爱财如命?

是药店的掌柜?还是沈良轩?

王了然嗤笑声一起,打断了顾清影的胡思乱想。

她恍然大悟——

那些人都已经死了。

真好。

“该死。”

半响,顾清影才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

“都是该死。”

她仰天止泪,接连煽动着眼帘,杯水车薪毫无用处。

“小公子,你会杀了他罢。”

“就算换做是我,我也会去杀人,可也不可能因为这个我就原谅这种人!”

“我也曾是被双亲细心养护的孩子……我现下口不择言,若说错了话,公子莫怪。公子可曾受双亲爱护?它本来有,后来没了,比从一开始就没有还让人痛。”

王了然轻呼一口气,声音一低:“双亲的爱护么,我倒真没受过。”

他挑了挑眉,不想再纠结这个话题,“后来宗风翊终于如愿以偿地成了这块天地的主子了,我猜,他爹的死一定也有他的手笔罢。总之现在他说了算,便给女人一个名头,找了个小门小户,就说这是楚家的女儿,楚瞻月……好名字啊。”

“道长你看看,权势是多好的东西,想怎样便怎样,实在令人向往。”

现在,深夜,顾清影又惊醒在噩梦之后,她之所以在这里停下,就是害怕那吊在城楼上的头颅。

随即额头一暖,是苏棠在擦她的冷汗。

小心翼翼地,懵懂无知的样子。

她微松一口气,不再去回忆噩梦里星罗斋的大火,拇指抚上苏棠额角的仙鹤,怔怔看了半响,猛然将人收进怀里。

只要有她就好。

报仇无能,就无能罢。

至少有她就好。

苏棠的身体僵**一瞬,转而在她颈侧蹭了蹭,头发弄得那里发痒。

顾清影深吸一口气,泪意使她呼吸受阻,她想告诉苏棠这日子有多沉重多艰难,但是傻孩子不明白。

这世上她只能在这个傻孩子怀里哭,后者却不知她为何哭。

可是就算不知道,苏棠也会安慰她。

不管她做了什么,苏棠都会安慰她。

然而在她就要痛哭失声之前,她仍觉得痛哭是件难堪羞愧的事情,仍想找办法把哭腔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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