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飞伯劳西飞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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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季多雨,入夜后空气沉闷,渐渐愁云压顶,一场大雨正蓄势待发。

宗风翊拐过了御街的七八个弯,风声喧闹,闷雷由远及近。

最终他一个人步入正殿,左转走了十九步,架子上摆着两排木偶,个个巴掌大,一样的圆脸,圆身,脸上没有五官,肚子上是暗金描色的节气名。

左转白露,右调冬至,取下清明,惊蛰顺转三圈半。

一阵闷响后,殿中无人。

床上的女人昏睡着,他撩开轻柔的纱帐,坐在床边抚摸她的手。

那不是一只好看的手,已经皱纹遍布,摸起来毫无美感。

在他握起这只手的一瞬间,女人的关节发出一阵诡异的声响,仿佛这具身体已经干涩到连骨节都脆裂。

他的另一只手抚摸上女人的脸,拇指指尖划过她低垂的睫毛。

难以想象一个二十几岁的女人长了一张七十岁女人的脸。

宗风翊却无比温柔地看着她,缓缓俯**,靠在她胸口,听到那颗心脏在跳,就安心而高兴。

他用柔软的丝绢沾了温水,仔细地为女人擦洗全身。

这个过程里不断传来她骨节的怪响,咔哒咔哒。这里听不到雨声,因此只有这种怪响,毫无活力的女人像个劣质的偶人,皮肤枯黄无光,脸上有数块乌青的斑纹,丑陋而可怕。

宗风翊为她擦洗干净,然后双手抵住她肩后,内力顺入,真气游蹿,耗费约半个时辰。

最后从食盒里取出了汤药,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给她。

做完这一切,宗风翊满面苍白,很难地直起身,调息半响。

再等一等,就会好了。

他小声叮嘱了爱人,蹒跚缓慢地离开了密室。

多费了一些时间,回到皇城中央之位,玉面先生在启铭堂中等候多时。

男人疲惫地走到楠木椅上坐下,右手平放在桌,玉面先生心领神会地坐下诊脉,如实道:“大人,这样下去不行了,寻常汤药已经补不起来。”

宗风翊平静道:“办法。”

他不需要大夫劝告,只需要一个解决的方案。

玉面先生便也不废话,“取亲族之血炼药。”

他抬眸看宗风翊一眼,“此人与您关系越近,效果越好。”

宗风翊当然知道他在说自己的那个女儿。

原来这个废物还真的有点用。

“她养在独孤氏,我想带走,只怕祖母不允。”

玉面先生道:“这是大人要解决的事情,在下只需等着制药。大人请尽快,否则您内力虚空得越发明显,很难不被人察觉。”

外头的雨声喧哗,堂中灯火通明,闪电的光不太明显,宗风翊眼中失了焦点,所见都是模糊的。

半响,他问:“她最近如何。”

玉面先生道:“夫人一切安好。”

宗风翊轻轻点了点头,双睫一抬,凛然望向紧闭的大门,玉面先生迟他一步,回头时外面已传来独孤云的声音——

“大人,老祖宗病危!”

玉面先生没来得及去开门,独孤云自己闯了进来,浑身湿透,气喘吁吁。

玉面先生站在路中,侧头望向宗风翊——

他心里有个很不好的建议,且绝不会把这个建议说出来。他看到宗风翊起身,很快朝门口走去,独孤云脸上水痕斑驳,分不出是雨水还是眼泪。

宗风翊的动作焦急,脸上却没有焦急。身体的虚弱使得脸色苍白,恰到好处地让独孤云以为他伤心至极。

玉面先生直觉自己不说话,宗风翊也能想到。

很多事的解决方法都多种多样,有些方法说起来好听,有的就很难听,违背道义,想到它的一瞬间,自己都会怕。

可是想方设法是种本能,无关道义,想到之后的筛选才关乎道义。

把那些残忍阴暗的删去,哪怕留下的方法缓慢而困难,好歹让人良心安稳。

老夫人已经快八十岁了,高寿之人,还天天帮他殚精竭虑,劳苦功高。

有些人不是靠医术就能救回来的。

甚至寿终正寝是个好事,奢侈,又难得。

宗风翊一路上回忆着她的样子。

父亲对他很严厉,母亲又一早就没了,他童年所有的温暖都来自祖母。

从有记忆起,所有人都告诉他,将来他会拥有一切。

现在他发现这些人都骗他。

他明明要的很少,却这么这么难。

难到要把爱人留在枕边,不得不杀了亲生父亲。

难到现在他希望这个唯一能触动自己柔肠的老人死掉。

马蹄过雨,溅水四溢——

他有些畏惧祖母的遗言,有一瞬间,由衷希望见不到她最后一面。

玉面先生心头一阵惊颤,忽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明若还被囚禁在独孤山庄后山。

独孤长明,明若——

曾亲手在江倾珵的马车上装了炸药。

虽然江倾珵没死,难道要因为他没死,就原谅想杀死他的人?

论辈分,明若是宗风翊的姨母,论功劳,暗杀府在她手里也没什么大错。

独孤老夫人年纪大了,受不了生离死别,把人从宗风翊那里要了回去,禁在后山。

暗杀府耳目遍天下,独孤云与宗风翊飞奔入庄,玉面先生沉着脸跟上时,马儿嘶鸣声混在雨声里,没有人听见——

霜夜来了。

他不是来探望老人,也不是准备奔丧,只是要去杀了明若。

他有信心做得很完美,让人以为明若是因为母亲病故,悲痛欲绝而自尽。

是啊,江倾珵是诈死,没有死在明若手上。可这是师父聪明,不是饶过凶手的原因。

他看过地图无数次,早已查清过路上的守卫部署,为了这一夜,等待了很久。

可一落在后山山路上他便发觉不对劲——

没有人守在这里。

大雨瓢泼,山路漆黑,然霜夜是杀手,夜间行走如常,就算雨声这么大,他也不会错过这条路上任何人的脚步声。

但是没有。

他握着一把尖刀,不舍得在这样的雨夜里让师父制给他的扇子湿透,更不想让扇锋沾上那个女人的血。

当他走到山洞下的铁栏外,铁门敞开,冷风嗖嗖地灌进去,空无一人。

震惊之时,他听到了师弟的脚步声。

玉面先生喘着粗气赶来,和他有同样的目的,也和他同样震惊这里的空荡。

不过一瞬,二人双双反映过来。

明若逃了——

会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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