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习谷风(1 / 2)

加入书签

陆深进门的时候皇穆正伏在书案上认真看龙见指挥一朵小小油然之云,电闪雷鸣地往一个高六七寸,碗口不过一尺的斗笠碗中施沛然之雨,他走近了发现碗底层层淤泥,淤泥中正缓缓生出十几根青色枝条。

“碗莲?”他看了一眼,落座喝茶。

“碗莲,前几天留晚照送来的花种子。在院子里才晒了三天就出芽了。”龙见见碗中渐满,将雨水收了,向陆深稽礼,“见过副帅。”陆深笑着回礼,打开糖盒,捡了一块玫瑰龙须酥丢过去,龙见一把接住,偷眼看向皇穆。皇穆斜了陆深一眼,“何淼说它的牙还没好,戒甜点。”龙见闻言撇撇嘴,下齿兜住上齿,做了一个地包天的鬼脸,将龙须酥虚虚抱在怀里,动作尽管轻柔,酥皮依旧“簌簌”而落,他一边可惜地看看落在地上的碎屑,一边争辩道:“她说的明明是不可贪多,并非一块都不能吃。”

皇穆看着他:“这个问题我们昨日探讨过了,于如何算多这件事上无法达成一致,你今日已吃过一块水晶杨梅了。况且,你身为赤焰龙,吃龙须酥,相煎何太急。”说着双手捧起碗,经过陆深时踩他一脚,“给我掀一下帘子。”

陆深正低头喝水,胡乱挥挥手,门帘自行卷起。

皇穆哼了一声,“懒惰。”

回来的时候龙见坐在桌上抱着龙须酥大嚼特嚼,陆深则专心致志地剥奶盐核桃,他见她送出一碗后又从暖阁抱来一碗,笑道:“这都快五月了,你才开始种,什么时候能看见花?你自己种花,难不成花朝监也要步麒麟之后舍你而去了?”

“麒麟殿也好,花朝监也好,什么叫舍我而去,是本帅主动请辞,自己不要的。”她说着坐回案前,将案上瓷碗里已生出芽苗的种子挑出来,按进斗笠碗里的淤泥中。

“主帅亲手种植的碗莲,去年就没开花,看了好几个月的叶子,后来拿出来摆门面的还是人家花朝监的莲花。卑职以为主帅养碗莲之心已灰,”他说着摇摇头,“看来卑职对主帅的了解还是不够呀。”

“你懂什么,花朝监的碗莲,一日就可生芽出叶开花,有什么意思?亲手浸种,等它缓缓出芽,之后植入泥中,见它舒展荷叶,小荷出尖角,一日有一日的变化,才有意趣。”皇穆甩甩手上的泥水,本想叫龙见降雨,见他正吃得认真,便施法浮起水壶使其缓缓将水注满。

“花朝监也有十几天才花叶舒展的碗莲。”

“你为什么那么向着花朝监?!你是不是想要谋掌正位?”皇穆立起眉毛怒向陆深。

“卑职一心要做太子妃,小小花朝监不放在眼中。”

“说了多少次了,太子妃已经定下周晴殊了,良娣良媛你随便选。”皇穆抓了把他剥好的核桃,转回案前坐下。她等着陆深唇枪舌剑回来,却没有下文,诧异转首,却见他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哦?是吗,太子妃的人选已经定了?”

她脸红起来,笑得讪讪的,“陆帅为何这般贼眉鼠眼。”

陆深忍不住笑了,决定放过她,“司神殿将大司马人选递了上去,天君未做抉择。”

龙见的龙须酥将将吃了一半,见他二人要议军政事,将龙须酥夹在腋下,抖抖鬃毛,捋了捋龙须上的酥屑,看向皇穆,“主帅可还有事?”

皇穆摇头道:“没事了,你回去吧。”见他飞身向外,自知于事无补地叮嘱道:“吃完了漱口呀!”看向陆深:“我记得是报了孟玘,王彰,欧文莘是吧?”

“对。“陆深点头,“我本以为空缺了这么久,各殿又皆蠢蠢欲动不安于室,此次无论如何应该勾选一个名字。”

“司神殿这次的人选平衡得很好,能选出这三个人,着实是费了一番苦心。”皇穆捡陆深剥好的核桃边吃边道。

“可天君依旧未做选择,显然是心中另有人选。”他说着摇摇头,“此事拖延得过久了。”

“靖晏司如今权势太大,大司马之位,我觉得天君有意空悬。”

“如今看来,似乎果然要如此。”去年九月间司神殿的大司马人选被天君否定后,皇穆就说过这等话,陆深当时不以为然,如今天庭之中也很有些人做如此猜测。

“靖晏司的架子太大,不算各地守军,光五殿就十几万人,五品以上军将几千人。如今武将地位又高,几十年前武将转文臣至多平级,如今最少高半级,高出一级的比比皆是。北绥蠢蠢欲动,近几年动作多,战事多,我觉得快则三五年,迟,至多十年,我们与北绥必有一场大战。这十年间,大司马一位未尝不可以由天君把持。”皇穆起身看向窗外,窗外一树海棠开得云蒸霞蔚,郁郁纷纷。这一片东风袅袅、崇光泛泛中,龙见不知从哪里拿了只小竹篮,挂在臂弯处,龙角边簪了朵海棠,正一脸挑剔地采花,那半块龙须酥被他用尾巴卷着,时不时吃上一口。本来忙着采蜜携粉的蜂蝶皆被他吓得躲在远处的芭蕉叶下,他却不以为意,不时骚骚鼻子。

他本是一只战龙,即使如今身长不过二尺,细细端详,也还是一只威风凛凛的小龙,可每日就这么奔波于脂粉香草之中,前几天还帮周晴疏她们调胭脂做香丸。皇穆总觉得他入了福熙宫后,性情容貌皆妩媚缠绵了许多。

司神殿的名单拟定之后皇穆打探了一番,此三人与麒麟未有恩怨,与其他四殿往来也有限,只是传说孟玘曾与白虎殿在浮图讲有过冲突。

大司马从此三人中出,于麒麟影响不大,大司马从此空悬,于麒麟影响也不大。

所以皇穆对此事,并不十分关注。

“靖晏司若由天君……”陆深的话说到一半,却见周晴疏在门口探头。

皇穆笑着看她,“什么事?”

“冉宗主的孙子下个月百日,想和公主求片铠甲。”

“冉宗主?”皇穆觉得依冉拓素日为人,断不会做出来福熙宫和她讨要战衣为孩子做百岁辟邪衣这等事。云冉山在单狐州境内,此事不是元羡串掇的,就是他听到了什么。“你着人裁了送与他,再送些百日礼吧。不必费心,寻常就好。”她想起冉拓那张整日都似乎在生气的脸,不由笑起来。

陆深从周晴殊进门就笑嘻嘻的,周晴殊与他僵硬见礼,如今事情问完了,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晴殊掀帘出门之际,陆深突然道:“尚仪慢走呀!”

晴殊回身瞪他一眼,摔帘子走了。

皇穆在旁嘿嘿傻笑。陆深也笑,“冉拓,是不是他说你掌麒麟是牝鸡司晨?”

皇穆乐不可支地点头,“就是他,就是他!我应该让她们裁好衣料后绣一只引颈鸣叫的母鸡在上面。”

“没有麒麟那会儿,陆泽的好多军衣都让人要走做辟邪衣了,那时候不拘是谁的,军衣即可,如今都往你这里要,找不到你的,也不辞辛苦费劲找件麒麟的。”

“我决定刻一方印章,上面’鹿蜀’二字,用麒麟笺做些折扇,上书“宜子孙”,在朱雀大道上开间店,授卖辟邪衣,分为上过战场和没上过战场的,打过胜仗和没打胜仗的,这里面又细分为是否斩杀过敌人,斩杀的是什么级别的敌人。价码层层上涨。生意必定兴隆。名字嘛……就叫麒麟小阙!”

“靖晏司若由天君直接掌控,于麒麟而言,倒是好事一桩。”陆深不理会她突然而生的想法,把话题拽回来。

“未必,”皇穆摇摇头,将金柿子镇纸在手上倒来倒去,“之前准备下派代职领兵的人,先缓缓,还是按以前的方案来,我前几个月以为太子很快就会接手麒麟,如今看来,麒麟至少今年不会归于东宫,东宫十率府的人既不从这边出,那麒麟主战的性质,一时半会儿不会变。”

“太子似乎于弓马上,”陆深想了半天没想到一个恰当的词,元羡在他眼里根本是孱弱。本来他身形颀长,着武训服时猿臂狼腰,很是块习武的材料,加上他外公冯举,舅舅冯潜皆是名将。陆深于是觉得他肯定有些功夫,及至看了几次他与左颜搭手,发现无论枪剑弓法,皆是花架子,施展起来倒是漂亮,但皇穆闭着眼睛背起两只手都能将他一击毙命。

皇穆见他一脸难以形容,不由也笑,她痊愈后参加过一次校场早操,那天元羡因为她在,很是威风凛凛地与左颜枪来剑往了一会儿,皇穆于是强撑出一副微微诧异。

当然不能是钦佩,元羡应该知道他在皇穆这里不可能得到钦佩,那么就只能略有诧异,那种以为他很孱弱,没想到还颇有些功夫的诧异。

“如今天庭战将如云,不需要他多么骁勇。我进来倒是越发觉得,若是他掌麒麟,要比旁人好得多。至少人事上,不会有大变化。”

陆深没说话,专心致志剥核桃。

皇穆见他低头不语,边捡核桃吃边问:“副帅还有别的事吗?”

“你先时伤着,吃我剥好的核桃便也罢了,如今能跑能跳还能与我对战,我这些核桃说了是给你的吗?”陆深见她将盘内剥好的核桃吃得七七八八,皱眉怒道。

“我还没有大好,等我彻底好了,我让周晴殊给你剥。”

“你好没好,和周晴殊有什么关系,你现在就让周晴殊进来给我剥核桃!”

“现在不行,我还虚弱,还抵抗不了她。”皇穆边笑边将所有的核桃都吃尽了。

“你还吃吗?”陆深见皇穆摇头,将手上的核桃屑拍了拍,“沈介想要调整到别的军殿,目前有合适位置的,是朱雀和白虎,其中白虎的位置,明年或许有机会入姑洗为副指挥使。”此事方才是陆深此行的原因。

皇穆略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可以,麒麟这边目前没有合适的位置,他能够去姑洗,那再好不过。”

“他想带走他的战龙。”

“碎金甲?”

“正是。”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