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这年头,丫头子吃不饱的啊……”
我没有任何感想,随即屁股被摸了一把,我颤抖一下,老大娘先是惊讶,然后脸上露出更加怜惜的神情来,还叹了一口气。
老大娘当然不是为了非礼我,她是看到了我屁股上的刺字,在我们那儿,刺字的大多是犯人,也有残忍的主人家给奴婢刺字的,想来这里也差不离。
补天阁的童养杀手都要被刺字,上等资质刺左脸,中等资质刺胸口,下等资质刺左臂,像我这样刺在屁股上的是走魅道的杀手,术语叫月女,月女不一定要长得好看,就像青楼里不一定全都是美貌的花娘,杀手里也有末流。
我屁股上刺的是“柒叁”。
七年制一百人的月女班,我排在第七十三个,是同期的女孩子里唯一一个没有被负责教养我们的“月师”碰过的。
那时候真是明珠蒙尘啊。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个月师的长相,他当真是我所见过的男人里最漂亮的一位,修眉凤目,单看模样确实皎如天上明月,黑眸里时常燃着一把火,贵公子似的人物,只是身体不好,时常咳嗽,那时的月女班里有许多少不更事的小丫头,为了争夺去他那里“宿夜”的机会用尽稚嫩又恶毒的心机。
“柒叁”这两个朱紫刺字是他按着我刺下去的,和我同期的月女用的都是青黑两色,为她们刺字的是专门的刺青娘子,我没有问过他为什么亲手料理我这头小猪仔,又给我这样独一份的颜色,导致我在月女班的三年从来不敢集体洗澡。
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我在第四年从月女班脱身,改为正式杀手训练,后来再也没有见过他。
因为我杀了他,他是我杀的第一个人。
比较狗血的是,好几年后的一天我出任务经过一个青楼,那里的头牌娘子是和我同期的月女,认出了我,她又急又恨又怒地告知了我一个“真相”,说月师他喜欢我,而我居然杀了喜欢我的月师。证据是他只在月女班的第一年睡过几个小丫头,后来都是骗我的,还说我之所以能杀了他,是因为他不舍得杀了我。
她说这话时脸上带着隐隐的快意,仿佛想见到我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悔恨场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月女班的第一年,最大的女孩子也不过十二岁,最开始和我同住的那个很有骨气的“贰拾”被月师拎出去杀鸡儆猴,当着一班月女的面,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被来找乐子的下等杀手嬉笑着活生生折磨了一天两夜,从轮番欺辱到各种酷刑,甚至用贰拾的断手断脚向着我们站立的地方肆意丢砸。月师强迫我们观看,告诉我们这就是不听话的下场,那时候大家都很害怕,没人敢尖叫,一个个只敢呜咽着掉眼泪。
我没哭,我站着看完了全程,后来贰拾的尸体不知道哪去了,我捡到一只小小的脚,悄悄地埋了。
头牌娘子和贰拾是同乡,那个时候哭得最惨,过了好几个月提起来还会哭,她竟然也会有用看仇人的眼神看着我的一天。
我那个时候小,还不大会骂人,委屈又生气地走了,气得都没有告诉头牌娘子,我杀月师只用三招,从他脸上的求生欲来看,他应当没有时间想那么多。
长得好看就有优待吗?做过的坏事就有苦衷吗?这样的人凭什么不该死呢?
所以说我不喜欢魔门,疯子太多,傻子太多,像我这样正直的小姑娘不适合在那样污秽的地方生存。
想起前事,我的情绪稍稍有些不好,但并没有到了影响心情的地步,毕竟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人总有弱小的时候,区别只在有的人会一辈子弱小下去,而有的人,譬如说我,就会如同苍鹰一样越来越强……
强到现在生无可恋。
老大娘出去了,我睁着眼躺在床上,耳朵里传来许多说话走动吵闹的声音,我听了一会儿,渐渐地有点烦了,用后脑勺蹭了蹭干净的荞麦枕头,用内气封闭了听觉。
我成为大宗师之后就不再需要睡眠了,甚至不吃不喝不呼吸都能坚持十几天,只是很多习惯了的事都是没法改的,我喜欢睡觉。
隔日天光大亮,我睁开眼睛,听见隔壁展某收拾东西的动静,他应该是在赶路,而且有点急,我正等着大娘过来帮我洗漱穿衣服,就听那边展某和客栈老板说话的声音传来:“房里的姑娘是位天愚,同家人走失了,这十两银子展某先压在账上,劳店家受累照顾些时日,等展某忙完紧急公务,定到临近府衙为这位姑娘寻亲,这是展某的官印和路引,官印一并压在这里,劳烦店家了。”
客栈老板连声答应,但不要展某的官印,推脱了好几句,展某这才把官印收了回去。
听着展某离开的动静,我有一点难过,只有一点,展某是我来到这个世界见到的第一个人,他还是个好人,我很能分辨人的情绪好坏,他说话的语气很真挚,他是真的想帮我,而我也是真的想睡他。
我用手指在客店的门板上戳了戳,一戳一个洞,我试了一下手感,在上面写了简短的告辞信,大意就是我不是智障,我要跟着展某,我走了。
展某骑着马,我踏着轻功,他在山林里走,我就躲藏一下,他上了官道,我就近身隐匿,这功法名为如影随形,原理非常简单,利用高速移动的残影扭曲身形隐匿在追踪之人的影子里,要和缩骨功配套使用才能发挥最佳效果,初学者一般只能在夜里对着一个人使用,像我这样达到天人合一境界的破碎虚空强者,能跟着最灵敏的猎狗在闹市里走几个来回。
展某没有发现不对劲,我跟着他走了三天,那天住客店显然是为了我,因为他根本就不住店,白天骑马赶路,饿了啃几口干粮,晚上不拘走到哪里,靠着马就能睡着。
实在是很好养活了。
展某直到第四天的中午才到了地方,我用如影随行跟着他进了城,原本想跟着瞧瞧他办公务,但半道上我听见了茶馆里有人说书,当时脚步就走不动了。
茶馆里说的是前唐旧事,间或有人提及什么西夏女真,又说我们大宋云云。
难道我没有破碎虚空到了别的世界,而是扭曲了时间界限来到了未来,这个被称为大宋的朝代?
我有有些意外,站在茶馆听了一下午,有些说书人不好讲的,我用眠语术也问清楚了。可惜的是,这里没有慈航静斋,也没有魔门两派六道,大唐亡国了,败给郭荣和他爹,郭荣确实是个英主,奈何死得早儿子小,即便没有慈航静斋,也还是被姓赵的篡夺了江山,等我再想起展某的时候,展某看上去已经办完了公务,准备回程了。
我思考了一下要不要继续跟着他。
身在何处对我来说真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毕竟我不是很喜欢江湖厮杀,世道太平与否也和我无关,要说从前我还能说自己是为了专注武道,但现在……当真有些无可适从起来了。
我还是决定试试看。
入夜,展某把马栓好,靠在树下吃着今天刚在县城里买的包子,虽然凉透了,但比起他这些天吃的干粮要好得多,我踌躇了一下,伸手理了理枯黄蓬松如稻草的头发,想让它们看上去平顺一点。
我没有再使用如影随形。
我用脚拨了拨地面的泥。
我发出一点呼吸的响动。
展某慢条斯理地吃完包子,还喝了几口水,把水囊放回马鞍边上挂着,这才慢慢地说道:“跟着展某的兄台,可有什么指教?”
我从树后慢慢地挪了出来,有一点害羞,还有一点不安,并且很后悔没在县城里弄一身好看点的衣裳穿过来,事到如今也没有法子了,我深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听展某略带着些惊讶地看着我,问道:“是你?姑娘跟着展某来的?姑娘不是……”
“天愚”两个字被他咽了下去,我感觉自己脸颊稍微发热,但看着展某如同星辰般清澈明亮的眼眸,我奇异地被安抚了,想说的话也就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展某,你娶妻了没有?”
展某愣住了。
这不过是个开场白,我能看出他还是个在室之身,但也有可能已经定亲,所以表白之前要先问一问。
我又催了一遍:“有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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