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2 / 2)
案子查清楚了,得到张清皎的默许,陈准便匆匆地赶去了乾清宫禀报。朱祐樘听了他的奏报后,不禁大怒。虽说此案已经查明白了,可他却依旧觉得,两位皇妹甄选驸马一事蒙上了一层阴影。分明这是一桩大喜事,到头来却成了内宦牟利的货物,怎能不令他这当兄长的觉得气愤呢?
知道是自家皇后让陈准查清此事后,皇帝陛下赶紧回了一趟坤宁宫,在婴儿房里寻着了正轻哼着曲调哄闺女的爱妻。见爱妻浑身皆透着温柔,他满腔的愤怒与被隐瞒的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婴儿房门前静立了半晌后,他默默地走到榻边,坐在了妻女身边。
小闺女眨着明亮的大眼睛,笑得手舞足蹈。朱祐樘注视着她,只觉得所有的情绪与烦恼都仿佛在她咯咯的笑声中消融了。来到宝贝闺女面前,谁还记得甚么怒火、甚么委屈、甚么难受?仅仅只是瞧着她,心里便已经是无比满足了。
直到闺女睡着了,帝后二人才谈起了此事。张清皎给闺女掖了掖小被子,随口问:“万岁爷打算如何处置那些商户之子?”
“……贿赂内侍以求用钱财换得驸马,比之卖官鬻爵,罪加一重。”朱祐樘拧紧眉,“但,贿赂者远不及受贿者罪行严重。因此,或许只能先按不敬皇亲判杖责五十,再判他们在京城附近服几年徒役。”因没有先例,也不方便重判传得人尽皆知,只能暂时如此了。
“虽说他们心术不正,但到底没有闹出太大的事来,也确实不适合重罚。”张清皎长叹道,“虽说每回思及他们想祸害的是两位妹妹的一辈子,我便觉得须得狠狠地罚他们一次,好生让他们长长记性,但到底还是应该按照律法来判。”
朱祐樘点点头:“那冯内侍呢?卿卿打算如何处置?”
张清皎道:“收受贿赂共计二十余万两,按宫规当诛。但以往咱们宫中处置罪人的时候,往往罪减一重,轻易不会处死。所以,我觉得,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便罚他抄没所有家产,流放三千里,去边远之地做苦役罢。”就算是为了自家宝贝儿子和闺女积福也好,她不会轻易造下杀业。更何况,从她以前生活的时代而言,贪污罪若非数罪并举,也不会轻易判死刑。
朱祐樘表示认可:“……李广呢?”
“他戴罪立功,功大于过,又负荆请罪,便不罚他了。”张清皎道,瞥了瞥他的神色,“不过,由这件事亦能瞧出,他的秉性与何鼎不同,并非性子沉稳不易受外界影响的正直之人。所以,我想借此机会,好好地打磨他一番。”
“卿卿所言很是,我也知道,他其实有些浮躁。”朱祐樘道,“若将他留在我身边,我也不敢重用于他。不然,指不定他便会犯下更重的过错。但他毕竟自幼服侍我长大,这份情我也一直都记着。”
“万岁爷放心罢,我不会为难他的。”张清皎勾起唇角,“反倒是有件极为紧要的事,想交给他去办。我相信,以他的机敏,若是一心想办差,必定会想方设法替我办成此事。一旦办成了……”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她亦是好不容易才等到了好时机。
朱祐樘虽有些好奇她所提的究竟是甚么事,但见她脸上带着神秘的笑容,仿佛并不想多说,便没有再细问。总归卿卿甚么都不会瞒着他,就算眼下不说,应该也只是想给他一个惊喜而已,他又何必追问呢?
张清皎又笑道:“万岁爷,这回覃伴伴可是立了大功。若不是他细心,这事儿指不定得到甚么时候才闹出来。若是让祖母和母后知道了,甚至是闹得人尽皆知,咱们便不知该如何收场是好了。依我看,覃伴伴倒是应该重赏才是。”
朱祐樘微微颔首:“唔,他也是个心思灵活的。不过,既然卿卿觉得他会办事,自然须得好好赏他。”自家皇后都不计前嫌了,他日后也会适当给覃敬一些办差的机会。能在司礼监里待着的都不是庸常之辈,自然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这件事儿不宜宣扬,这种时候赏他也不合适。”张清皎道,“不如等到甄选驸马结束之后,再一并赏他罢。便当作是他办好了差使的奖赏即可。”其实,她对覃敬有更合适的安排。不过,一切都须得徐徐图之。
“由卿卿安排即可。”朱祐樘没有任何异议。
作者有话要说:在真实历史中,皇帝陛下对身边人太宽容了
李广差点把德清长公主卖了,没有得到任何惩罚……
第371章 世界启蒙
本应闹得沸沸扬扬的一桩案子, 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结了案。所有涉案者皆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就连袁相等几户人家那些四处炫耀的家人也都以“传播谣言”为名挨了锦衣卫的杖责。周围的邻里听闻后, 哪里还敢将他们听来的谣言传播开来,纷纷噤声不语。
数日后,经过覃敬的精心挑选,六名年轻人终于脱颖而出。等待他们的, 将是更为严谨的宫廷礼仪训练,以及不知何时何地举行的驸马甄选。六人既忐忑又期待, 在诸王馆里等候着皇帝陛下的传召。
就在朱祐樘禀告周太皇太后与王太后, 决定于端午前夕甄选驸马的时候, 张清皎听闻李广的膝伤已经痊愈, 便派人传他来坤宁宫觐见。
李广足足养了数十日才彻底将膝伤养好, 期间想着皇后娘娘当时的那些话,坚信自己并没有完全失去主子的信任。不过,养伤的时日太久, 偶尔他亦会生出动摇之意,难免忐忑不安,担心娘娘转眼便将他给忘到了九霄云外。如今听了小太监的传话,他顿时喜出望外,忙不迭地便跟着来了坤宁宫。
坤宁宫东次间内依旧没甚么变化,不过是摆设随着时节换了, 又添了些端阳节的饰物而已。张清皎轻轻地抿了一口热水,将茶盏搁在旁边,扫了扫跪在地上的年轻太监的神情:“李广, 瞧着你的脸色倒是好了不少。”
“托娘娘的福,奴婢已经痊愈,身子也调养得比从前更好了些。”李广叩首道,“若是娘娘不嫌弃奴婢愚笨,奴婢想回坤宁宫听候娘娘差遣。”像他这样的奴才,闲着便意味着不受主子重视,忙碌起来反倒是件好事。
张清皎微微勾起唇角:“眼下坤宁宫并不缺你伺候。”李广脸色猛然一变,便听她悠悠地继续道:“我倒是有更紧要的事,须得交给你去办。思来想去,这事儿或许也只有靠你的机灵劲儿才能办成。”
李广不由得暗地里舒了口气,忙不迭表忠心道:“只要奴婢能有幸为娘娘办事,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替娘娘办成!”他心里琢磨着主子的那两句话,愈想愈是觉得这是自己翻身的绝世良机,不论如何都必须办成。唯有如此,他才能真正得到主子的倚重。毕竟,主子看重的就是他办事的能力。
张清皎点了点头,话锋一转:“李广,以你看,咱们国朝哪一位大太监的事迹是最值得你效仿的?抑或说,你想成为哪一位大太监那样的人物?”
李广愣了愣,目光微闪。他从未想过此事,只一心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成为太监中的第一人。皇后娘娘怎么突然提起此事?她是真的想知道他的打算,还是不过是在敲打他,让他立身持正,绝不能走了歪路?若是如此,那他当然不能提起王振之流,那简直便是找死,他也不想自己最终落得那等地步。
于是,略作思索后,李广毫不犹豫地回道:“娘娘,奴婢想效仿戴先生,为陛下、为娘娘尽忠。”提起怀恩,没有人会怀疑他的忠义与正直。即使是最厌恶内宦的言官,也必须承认他们根本寻不出任何能够攻讦怀恩的破绽来。
如果怀恩不是宦官,他大概便能成为名留青史的阁臣。即使他如今成了宦官,恐怕亦是国朝最为难得的宦官之一。便是日后修史,史官亦会对他称赞有加。而他无疑也是当今万岁爷与皇后娘娘最为信任的人。
李广说他想效仿怀恩,并不全然只是揣测上意而刻意提起。他是当真想像怀恩一样,能稳稳地位居司礼监掌印太监一职,同时深得帝后的信任。但他也知晓,想成为另一个怀恩,对他而言太过艰难了。毕竟,他必须承认,自己的私心过重,远远不能像怀恩那般大公无私、大义凛然。
“戴先生确实是极为难得的忠义之士。”张清皎颔首赞道,“我相信,所有与他来往过的人,都会被他的品行所折服。不过,李广,你并不适合效仿戴先生。因为戴先生几乎没有任何私心,一心为国,为万岁爷尽忠。而你,多少有些不定性,若想成为他,须得舍弃许多私欲与小聪明。”她相信,何鼎能成为第二位怀恩。至于李广,别说成为怀恩了,便是成为仁义的萧敬也几乎不可能。因为他的本性便是如此,本能地会率先为自己考虑。
李广怔住了,以为皇后娘娘是不信任自己,不禁有些急了:“娘娘,奴婢知道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但奴婢愿意改……”他想改,也相信自己能改,能够克制心底那些止不住冒出来的诱人念头。
“我相信,你能够知错就改。”张清皎道,“不过,你的行事之风到底与戴先生不同,也不必全然以效仿他为目标。因为,我需要你效仿另一位大太监,完成唯有胆大机敏之人才能做成的壮举——”
说到此,她顿了顿:“相信,三宝太监的名号,应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罢。”
提起几乎人尽皆知的“三宝太监”,在场所有人无不怔住了。李广更是睁大双目,满脸皆是困惑与不解,却又在心底隐约升起了雀跃:谁不知道下西洋的三宝太监?!谁不想举国上下都知道自己的名号?!可是,他……他对下西洋一无所知,真的能担负起这样的重任么?更何况,许多人都认为下西洋空耗了国库,朝廷里那些文臣绝不会同意的!
“下西洋……既然已经有三宝太监耀我国威了,又何必再下一回?”肖尚宫迟疑片刻,问道。大家虽然都不曾说话,可眼底都带着同样的疑问。尤其是侍立在旁边的戴义,皱着眉,满脸皆是不赞同之色,不过是并未出声罢了。
“我想让李广去做的,并不是第二个三宝太监。”张清皎道,示意身边的沈尚仪与云安徐徐展开一张巨大无比的舆图。当那张勾勒着陌生陆地轮廓的舆图显露在李广眼前时,他看得呆住了。因为就算以他在万岁爷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的眼光,竟也瞧不出来这舆图究竟绘制的是甚么地方。
这时候,原本在外头顽耍的朱厚照正蹬蹬蹬地奔进来。他刚要高声唤娘,一眼便被那张巨大的舆图吸引了过去。小小年纪的他知道这种图画唤作“舆图”,画的是某个地方。他也曾在乾清宫见过各种各样的舆图,却对这张图没有半点印象。
“李广,你可知这是甚么?”
李广摇了摇头:“奴婢孤陋寡闻,请娘娘赐教。”不仅他茫然不知,就连被誉为宫中第一才女的沈尚仪亦是微微蹙起眉,侧眼细细打量着这张舆图,眼底皆是难以掩饰的惊叹、好奇以及淡淡的疑惑。
朱厚照眨了眨眼,也跟着摇了摇小脑袋,便仿佛自家娘问的不是旁人,而是他一般。
“这便是咱们所在的整个世界。”张清皎淡淡地道,纤纤素指点了点某块陆地的轮廓,“瞧,这是不是有些眼熟?”说罢,她便吩咐人拿来笔墨,执笔以淡墨勾勒出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块土地:“这便是咱们国朝。”
“……怎么会这么……”云安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好不容易才将“小”字咽了下去。她从来都觉得,国朝定然是此世最庞大、最富裕的国度,占据着此世最丰饶、最广阔的土地,周围不过是些蕞尔小国罢了,根本不值得一提。却不曾想,国朝在整个世界中,竟然显得如此“娇小”?!
沈尚仪亦是微微张大了眼,几乎是难以置信。更不必提满脸震惊的肖尚宫了,她险些便冲口而出“不可能”,浑身皆透着矛盾之色。李广亦与她们同样,觉得自己以往所知晓的一切都有些摇摇欲坠了——教他如何敢相信,这就是位于世界的中心,最为强大的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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