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国君的啸叫(1 / 2)
第一百一十八章 国君的啸叫
迎接赵武的人丛中有个熟悉的身影,赵武招手让那人近前来——这位就是赵氏老武士“河”,身边带着他从许国认领的儿子扬,以及扬的母亲。
这位退役老武士“河”被封分在甲氏,他们有三千亩的土地,领地旁毗邻一个湖泊——按照最新的赵氏分封条约,那湖泊有三分之一湖面属于河。
“我该叫你湖还是河?”赵武冲老武士调侃:“一个名叫河的武士最后拥有了一座三分之一湖,似乎叫做‘湖’更妥当。”
河笑着让自己的孩子叩见领主,赵武当众跟他开玩笑,在许国人面前、在自己的妻子儿女面前,河感觉非常有面子,他笑呵呵的回答:“都行,都行,主想怎么叫都行,只不过老汉被人叫了一辈子‘河’,猛然间听到‘湖’的叫法,感觉很不自在。”
赵武大笑回应:“那还是叫做河吧。以后你可以跟你的子女说一说,一个叫做河的武士,是如何通过自己的努力拥有一个湖的,也让后被知道一下前人多么努力,后辈更不可懈怠啊。”
河眉开眼笑,又赶紧拉过自己的儿子扬,介绍说:“主还记得扬吧,我儿子去年结婚了,妻子已经有了身孕,可惜没带来跟主见个面。”
赵武趁机问:“我刚才正想问:你怎么跑到许国的土地上?”
河笑着回答:“一样的——这里虽然是许国,可我觉得他跟赵氏一样,官吏都是赵氏培养出来的官,武士也是由赵氏训练,连阡陌都跟赵氏完全一样,农夫耕作也是采用租庸制,连他们盖房子的款式都跟赵氏一样,街景也没啥两样。赵地是家主做主,这许国也一样。
许国百姓只迁居了三年有余,可日子过的比原来还好了,兜里很有几个闲钱,我这次来,是来探路的,听说鸡鸭在许国这里销的很不错,连河对岸的齐国人都来大肆采购,我带上妻儿来看看,也是逛风景,顺路看看这里的市场有多大。”
从河的话里,赵武多少知道许国人欢迎他的原因,他招手交上来一名许国官吏,这名许国官吏是原来的许国公族,赵武在战车上俯身问:“许国人为什么笑得如此开心?”
那名许国人皱了皱眉头,说:“国相大人这口气,似乎不把自己当‘许国国相’。”
赵武立刻改正:“好吧,我重新问:我们许国人脸上的笑为什么如此真诚?”
那官员拱手:“小国寡民,多年来颠沛流离,处身于大国之间,日夜惊悚不安,如今总算安定了:从文事上说,我们已经处于霸主的保护之下,河对岸也是霸主的附庸,周围没有敌人,晋国这几年又不向我们要征税,百姓的收入全归自己,而且我们还拥有与齐国、卫国通商的便利,我们以前从来没有过的如此安定富足,百姓怎能不开心。
从武事上说,自从我们有了国相,福利了现在的国君公子黄,我们许国有了自己的军队,并且追随上国,耀武扬威与郑国城下,并押解数千郑国俘虏回国,百年来,我们许国从来没有如此扬眉吐气过,百姓如何不觉得开心?”
赵武感动啊:“小国寡民的快乐,竟然如此简单,只要求安定富足而已。”
那官员躬身回答:“国相身为大国上卿,不知道小国寡民的忧患,在我们来说,如今的日子做梦也想不到,所以听说国相要来视察,百姓一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下臣恳请国相,现在就催车前进。”
赵听到对方谈吐不凡,好奇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下臣名叫孙平。”
孙平,从这个名字推测,他是许国远枝公族,但谱系距离现在的国君很疏远了,以至于他去掉了“公”,称孙平。从他还拥有自己的姓可以看出,这人的家庭,还没有像扬那样败落。
赵武催动马车,并招呼孙平坐在自己车右的位置上——这在春秋是很大的荣誉。马车粼粼,赵武问孙平:“百姓过的还好吗,有什么不便?”
孙平回答:“百姓遇到的问题很多,正想要求国相一一解决,不过总的说来,似乎难题到了国相手中,总有解决的办法。比如我们刚来的时候,感觉天气寒冷,极不适应,是国相府上送来了羽衣(羽绒服)的制作方法,开春的时候,又教导我们种下棉花,如今,百姓家家都养鸡鸭,仿制棉布。这些活女人都可以干,自己用不了的还可以拿来出售,这让家家户户手里都有了闲钱,再也不用为饥寒发愁。
肚子饱了,身上不冷,有百姓忧愁居住的环境不好,比如我们周围湖泊纵横,蚊虫滋生,百姓怕蚊虫导致疾病蔓延,或者开春的时候洪水泛滥,冲毁他们新建的房屋,虽然,从我们到这儿的第二年起,国相就派人来组织疏通沟渠,整顿河流,贯通道路,使得百姓的越来越安定,可是新的问题依旧层出不穷……
君上与众卿们非常盼望国相能在许国多留一会儿,以便对那些堆积如山的问题,说出一个解决办法。”
齐策插嘴:“主上虽然是许国国相,但他还是晋国正卿、还是赵氏家主!嗯,许国能够有今日生活,如果主上不是晋国正卿,不是赵氏家主,恐怕这一切都无从谈起。”
孙平脸上马上堆上了笑:“当然当然,我们没有责怪国相的意思,只是希望国相能在国中多呆几天。及时处理层出不穷的问题……”
刚才齐策的反应很激烈,到让赵武非常纳闷,稍停,他恍然大悟:原来,春秋人说话都绵里藏针,孙平一句看似普通的话,里面隐藏了许多含义。他的话表面上是在抱怨赵武身为许国国相,在许国呆的时间太短……但这段话也有另一个含义:你事情太多、精力不够,不如我们任命另一位执政,让他在许国身上多花点时间……
或许,后半部分的意思,仅仅是赵武他们的猜测,因为许国人现在应该还不敢甩开赵武,因为许国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赵武为许国的发展制定了很多计划,许多还在纸面上没来得及推行,许国人也知道这点:失去赵武,他们不见得有魄力执行赵武的计划。
齐策是个激进的人,对任何敢于挑战赵氏底线的人,齐策的回击都很凶猛,他寸步不让地说:“我赵氏十年积蓄,才培养了一点人才出来,这些人毕业后,主上没有把他们用在赵氏,没有用在晋国,统统派到许国来扶助许国,容易吗?
栽下一棵树去,让它长成材,需要十年时间;培养一个人才,需要千百年的知识积累,还要从上百个人里筛选他的品行,我们赵氏积累近千年的知识,那些专业的知识,许国能有吗?比如,经济统计学、统筹学、营造学、水力学……
我们用专业的知识培养出一批专业的人才,仅仅因为家主担任许国国相,又不能亲自来许国主持政务,所以把这批人才派到了许国来,这是家主特别的厚恩,许国人怎么不知感激呢?”
孙平额头上冒出了汗珠,他回答:“下臣惶恐,下臣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希望国相能在许国多留一会儿……如今许国的事务全由赵氏派出的官吏把持,这些人虽然很能干,但许国的公子正卿不免无所事事,有些人以为,赵氏派来的人不清楚许国国情,或许我们的人能帮一把手……”
齐策阴下脸,赵武回答的很淡然:“我的人不了解许国国情,以至于执行时造成了许多麻烦……但我无需了解一个弱国、一个衰败国的国情,我只要知道晋国是如何强大起来的,就行!同样的政策使得晋国得以强大,如果许国国情跟它有抵触,那是许国国情不好,许国要改正。”
齐策补充:“我们教授的是一整套治国体系——体系,你懂吗?这是一套环环相扣的策略,如果其中的一个环节受到阻挠,或者实施中遇到障碍,那不是体系不好,出问题的恰恰在体系之外。
哼哼,许国人才过几天好日子,已经有人耐不住寂寞了吗,他们难道忘了,家主除了有仁义的名字,他的刀也很锋利。”
齐策所说“体系”,并说这一切都是赵氏家族数百年的知识积累,但其实,学科的分类是从赵武开始的。齐策是外来人,师修、师偃高深莫测的打死不说,使齐策误认为那些知识典藏都是以前赵氏家族秘密收藏的。而春秋时代,专业的知识是家族秘密武器,一般人不会外传。而另一方面,保持神秘对赵武有益,赵武当然不会纠正外界的误解……
其实,赵武现在与许国的冲突,源于许国人观念的不适应。赵氏已等于把许国当成了“土田附庸”—— 一个小领主下面的附庸国。而许国人至今还不理解这种身份改变,他们以为自己依旧是一个独立“封领”,所以他们依旧想在赵武面前,维持作为“封君”该享受的春秋礼仪。而齐策咆哮许久,根本没说到问题的实质,结果,许国人满腹委屈,赵武却只是脸含微笑,频频点头。
有些事能做不能说,赵武看到许国人的委屈始终不能消减,他淡淡插嘴:“齐策说的对,如何管理领地,如何经营领地,是我赵氏先祖赵衰就开始思索的问题,我们思考了五代人,现在还在思考,这思考的成就你也看了:许国仅用几年就恢复了安定,百姓也对未来有了向往。
一个国家,弱小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国中百姓对未来失去了期望值。许国百姓现在有了期望,如果照这样发展下去,二三十年后许国能成个什么样子,我都不敢想象……当然,不要说二三十年后,即使十余年后,我的人也不会继续留在许国。他们是我培养出来的人才,终究要为我赵氏所用,所以,他们早晚是要回赵地做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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