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2 / 2)
蒯祥来了以后,我的图纸画得更加详尽和专业。蒯祥是个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很有想法,也很聪明,我跟他说出想法,他便能将我吐出的话语全部变成图案出现在纸上,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我们基本上便把整个皇宫和帝陵的设计图纸全部画出来了。在此期间,朱棣也参与讨论多次,指出了很多不足和他的想法。最后将图纸定下来的时候,我居然有些不舍。
朱棣拿了图纸,便立即决定开始修建。动工的第二天,我无所事事,又恢复了从前那副心如死灰的生活。
心知是离开的时候了,便对吕云衣说,“你去把皇上请来,我有话要对他说。”
吕云衣愣了愣,“权贵妃复活之后,从来没有主动要求见皇上。”
“你也从来不多管闲事。”我看也没有看她一眼。
吕云衣站在我的身侧,微微笑了笑,“那日看到权贵妃回到养心殿,我以为您要与皇上重修旧好,再传佳话呢,冷眼看了这两月,没想到你们二人,竟比从前还要生疏。贵妃娘娘这些日子忙着制画,设计的是皇上将来的新皇宫和陵寝。皇上也没有要把娘娘起死回生的事情昭告天下,难道……贵妃娘娘,不打算在这皇宫久呆?”
我看了看吕云衣,想在她的脸上找到蛛丝马迹去探寻她心中在想什么,可是什么都找不到,“你这三年多的受宠,只怕只有你自己心里才明白个中滋味,帝王身侧,便是如此,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吕云衣无奈的笑了笑,“外人或许不知,但是娘娘这两个月,应该什么都明白了。皇上当日跟我说的是,许我为妃,外面让我无限风光,但是我不可吐露出半个字。不过皇上既然让我来伺候您,大约也是不准备再瞒着您了。”
“究竟为何,皇上要这样做?”
“皇后娘娘残害您和公主,皇上就算心知,也做不到肚明,没有证据,什么事都不能下定论,娘娘您以为,这些证据,都是谁告诉皇上的?”
吕云衣一边说着,一边端起一杯茶水,递到我手上,“只怕要深谈,还请娘娘喝口水,润润嗓子。”
我端起茶水,抿了两口,“是你告诉了皇上,你出卖了皇后,这个我知道。”
“可是您想想,是我推了您一把啊,皇上怎么会放过我?所以一边给我华丽的荣宠,一边让我独自饮吞寂寞和无奈。荣宠,临幸,加封,全都是做给外人看的,皇上至今,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没有动过。”
我看着吕云衣,不敢相信从她嘴里吐出的话,“怎么会……怎么会?就算你推过我,也是在皇后指使之下,不得已为之。把皇后所有的罪行吐露出来,已然可以弥补你的过错了。皇上没有必要这样,一边让你荣耀,一边让你痛苦。”
“可是……如若不这样,我又怎么去给皇后娘娘日日服用,那慢性的毒药呢?”吕云衣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那手指纤细而幼嫩,根本不像会做坏事的手。
“慢性毒药?皇后?”我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你是说……”
第335章.91.往事
吕云衣满脸讥讽的看着我,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我以为权贵妃娘娘聪慧过人,能理解皇上一片苦心呢。这几年,娘娘一直都是对皇上避而不见,而不知,皇上心中只有你一人。你过得苦,殊不知,皇上心中比你还苦呢?”
我头晕目眩,缓缓退到桌边,坐到一张椅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朱棣……竟真的亲手要了徐云华的命?他以宠爱为名,将吕云衣变成自己的棋子,最终将徐云华慢慢毒死……
难道我这三年的恨和怨,都是错的?
“娘娘知道了真相,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留下来,继续陪在皇上的身边?”吕云衣甜甜笑道,两粒酒窝天真无邪。
我右手又开始抖动,浑身都发冷起来,越发的无力起来,只管摇着头,来不及了,回不去了,我和朱棣之间的伤害已经无法弥补。回不去了,月牙儿是我们心中共同的坎。
吕云衣见我摇头,笑着点点头,“您也确实留不下来了。”
我一时不解,抬头看了看她,她伸出手,手心中是一个小小的布囊,在我面前晃了晃,递到我鼻前,我嗅了嗅,一股淡淡的药香。
吕云衣吃吃笑道,“隔几天一指甲盖,掺在饮食之中,常年积月,身体一天天亏损,最后一根稻草压下,便一命呜呼了。”
吕云衣的脸突然有些扭曲,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头昏脑涨的厉害,。
“权贵妃与皇上之间,不过是皇后这层纸没有捅开,权贵妃现在嘴上虽然说不愿再在宫中,但是我听闻,从前,权贵妃也是与皇上分分合合,是棒子也打不断的姻缘,想必现在,只消皇上亲自与权贵妃把自己的苦心说出来,再哄上一番,权贵妃也不会着急离开,时间一久,情愫再生,便又分不开了。”
“你跟我说这些,难道是为了让我和皇上再在一起?”看着吕云衣的脸庞,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愿意成人之美的人。
“当然不是。”吕云衣脸上换做怨毒,“当然不是。皇上,他的手上沾了那么多鲜血,他害死了那么多人,凭什么还能享受女人对他无私的爱?”
“你说什么?”我看向吕云衣,完全不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
“二十年燕王,征战沙场,多少忠骨埋他乡?四年靖难,又有多少无辜的百姓丧命?他如今高高在上坐在帝位,脚下踩的却是尸骨如山!”吕云衣脸上的激动带着一丝忧伤,那是种既恨又伤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跟我说这些?”
吕云衣苦笑了笑,“靖难之前,我也有个殷实的家,也有疼我爱我的爹娘,也有定好亲很快就要下嫁的夫家,还有活泼可爱的弟弟妹妹,可是,靖难之后,全部都没有了。全部都没有了。”
我心中微微一震,我记得徐云华说过,吕云衣是在她在靖难之役之中捡回燕王府中的难民女子,家中所有亲人都被南军残杀了。“南军杀了你的家人……”
吕云衣忽然凶狠起来,“南军?!不,不是南军,是燕军!是燕军!,我们不过是普通的百姓,逃荒路上,碰上燕军,燕军的头头拉着我年迈的阿爹和不及弱冠的弟弟,让他们参军,阿爹为了让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安全离开,只得带着弟弟参军了。娘舍不得弟弟,带着我们悄悄地跟了一路,不过当夜,燕军便遇到南军,激战之后,尸横遍野,我娘带着我和妹妹在尸骨堆之中翻了一夜,两军交战,找到了爹和弟弟的尸首,娘当时就岔了气,被我和妹妹喊醒之后,趁着我们不备,用爹爹身上那把刀自尽了。那刀,只怕连爹爹都使不好,但是他们就这样被拉上了战场,平白做了冤魂。”
吕云衣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因为回忆起痛失亲人的痛苦,她的瘦削的胸口因为哭泣剧烈的抖动着。我多次见到她口中那种便是尸首的战场,深深明白她当时的无助和害怕,“那……你妹妹呢?”
吕云衣看了我一眼,继续说道,“爹,娘,弟弟,全都死了,我把娘缝在夹袄里的银两掏了出来,带着妹妹一路逃到北平城内,正遇到燕王妃救济难民施粥,便去领粥,燕王妃挑了几个长得伶俐的姑娘,带进了王府,当下人使唤。她见我勤快话又不多,就将我留在了自己身边,只是他不知道,我妹妹也进了燕王府。”
她越说,我越觉得浑身发冷,“她现在在哪?”
吕云衣又轻轻笑了起来,“她当时太小,在家里,虽然不是大富人家,但是爹娘也是疼爱有加,哪里会做什么是?被嬷嬷带去训了几年,再后来年纪大了,倒算活泼,直到进了皇宫,皇后觉得还是燕王府的老人用着顺手,便把她也拉到身边了。我心里既开心又难过,开心的是,我可以多多照顾她,难过的是,我已经被皇后盯上了,成为了她斗你的一枚棋子,我不想妹妹也那样,就给皇后使计,让她派一个人去你那里,做个眼线,最后把妹妹推荐到那里。”
“彩月?!”我震惊无比,“彩月是你的妹妹?”
吕云衣走到我面前,“可不是。我想自己这一辈子就这样了,可是彩月不同,她还小,当年那些伤痛对她来说,也忘却得差不多了,冷眼看了许久,我以为你是个良善之人,应该会善待彩月,待她熬到二十五岁,你一定会放她出宫,那时候,她便熬出头了,出去重新开始人生。”吕云衣说着,突然恨恨的看着我,“可是我没有想到你也并非良人,你任由那那些大丫头们挤兑彩月,彩月本是个活泼的女孩子,到了你那里,饱受排挤,她过得非常不快乐,常常的跟我说想回到我身边。可是我连自身都难保,又怎么能保护她?只能一次次的跟她说,再忍忍,将来,一定让她出宫。”
我回想起吕云衣每次来莲漪宫,不是看看月牙儿,便是在彩月身上瞥,那时候我以为她们同为皇后的人,那是在眉眼传递,现在才懂,吕云衣是因为牵挂妹妹,才经常往莲漪宫走动。看着这个瘦削柔弱的女子,我实在想象不出她经历过这么多,再想到对彩月的误会,心里不由愧疚。
“所以皇上找到我,让我帮他弄死皇后的时候,我毫不犹豫的答应了,我的要求就是让我往上爬,我可以不要荣宠,我可以背地里再继续做个伺候人的宫女,但是待我坐到贵妃,随便打发一个宫女出宫,却没有以前那么难了。”彩月的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
“彩月现在在宫外了?”
“你假死之后,皇上在莲漪宫徘徊了三日,一个人都不见,最后将莲漪宫的人全部遣散,彩月,便被我要了过来,我借着到了年纪的由头,让她出宫了。”吕云衣笑了笑,“我要感谢你,谢谢你这次假死。”
想到她经历过的痛苦,我突然对她曾经推过我没有太多的恨意了,“如果,你心中还有恨,我……我代他对你说声对不起。你……你在宫中想必也是心如死灰,我帮你求他放你出去。”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