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 / 2)
唐缈被这扑面而来的胭脂花雨吓傻了,过了许久,才意识到它们是虫。
在自然界中,有好几种虫看上去很像花朵,比如兰花螳螂。它们生性凶残,外表却优雅美丽,不仅外形像兰花,连步态也会模仿兰花在风中微微颤抖的样子。
但兰花螳螂颜色较浅,或粉或白,且体型较大,和眼前海棠花朵大小的虫不是一个物种。
“……”唐缈带着满头满身的花扭过身去,面朝淳于扬。
淳于扬就见唐缈那张惨白的脸在花团锦簇中忽隐忽现,简直不知道作何表情,夸不出口,笑不应该,只好说:“你……抖一抖。”
唐缈抖了抖,那些花瓣似的飞虫便“呼”地散了,散成一团艳色的雾,但不一会儿又聚拢在他身上,还是那么颤颤巍巍,妖妖娆娆。
“你疼不疼?”淳于扬问。
不疼,脸和脖子略微有点儿痒。
“麻不麻?”
也不麻,就是心理感觉上有点儿重。
“有味道吗?”
很淡,略微的青草气。
插一句——海棠花原本就不香,例证如张爱玲女士那著名的人生三恨:鲥鱼多刺,海棠无香,《红楼梦》未完。
“应该对你无害吧?”淳于扬推测道。
无害是无害,但也不能老缠着啊!
唐缈又抖了抖,那些花虫便再度分散,落红点点,随后仍旧聚集。一时间,唐缈就好像身上绑了几把粉艳艳的花伞似的,撑开,收起,循环往复,可把人烦死了!
淳于扬没忍住,笑着说:“行了别赶了,这样也好,显得和睦共处。许多对于人类来说是绝境的地方,果真是其他生物的乐土啊。”
唐缈愤愤不平,刚想回嘴,一只花瓣虫便不慎落入了他的口中,他“呸呸”吐了半天,嫌弃那东西尝着有苦味。
“花朵”下边还有“绿叶”,那些叶子显然也是虫了。
这些叶虫每一个都有巴掌大,摸起来凉而粗糙,托在手中也有些分量。它们真是拟态的大师,惟妙惟肖,除了伪装成清新欲滴的绿色鲜叶,还拟态泛黄的枯叶,以及被啃食了的残叶,成千上万只虫聚在一起,即使从极近处也看不出破绽。
它们倒是比较好打发,唐缈挥手驱赶,嘴里说“去去去”,它们便井然有序如搬家蚂蚁似的一个接一个往下爬,排起七八条长队,沿着墙角和石壁缝往放置枪炮武器的地方去,渐渐地又形成了一排绿篱笆。
虫都有自身习性,据说有些种小虫一生都不会离开自己心爱的那片叶子。当然虫的一生都很短暂,月仄时出生的虫子,可能终其一生也看不到月满。
虫退走后,壁角的一只石头匣子露了出来。
在稍远处时,唐缈曾经以为它是只木箱,近了才发现它大约有两米高,方方正正,那些类似叶子和花的虫就是攀附在它上面,才能够形成一棵大树的观感。
唐缈摸了摸石匣子,见是背面对着自己,没多想什么就绕到另一面去看,结果看到了一只黑色的、巨大的茧。
黑茧上部开了一个圆圆的缺口,缺口里露出了唐姥姥的脸。
唐碧映嘴角带笑,眼睛半睁半闭,早已老去的面容在昏黄色灯光的掩映下显得娴静温柔。
只是她在看到唐缈之后,黑色的瞳孔便裂开了,一只艳粉色的小花虫从里边爬出来,爬到她灰白的面颊上,就好像落下了一滴血泪。
她那布满浅浅细纹的额头也裂开了一个切口,无数花虫从里面喷薄出来,像是海棠花瓣随着柳絮被吹过了南墙,鼓动着扑在唐缈脸上身上,柔柔的,软软的,销魂荡魄。
再然后姥姥碎了,碎的很快,就像一只玉瓶,噌的一声裂开,片片落下,落在她自己的茧里。
唐缈已经看不见姥姥,他连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就软软地瘫倒在地。
花虫从他身上腾空而起,仿佛盈盈的仙子,冉冉飞起又缓缓落下,将他和石匣子完全覆盖起来。
……
……
你们觉得唐缈吓死了吗?差不多。
他在意识消失前看到了满目繁花,于是他的灵魂便像是跟着花与云来到了天边,又随着风和月不知回到了哪个角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许久,太久,一辈子那么久……他才在意识到自己坐在小窗边。
窗外阳光明媚,时间在早春三月或者四月。
这是一年中最美好的季节,等从小寒吹到谷雨的二十四番花信风一番番都吹过,春色便老了。
空气中飘来梅花绽放的隐约香气,他正俯视着街道上游行的人群,他们还穿着棉袍或者夹袍,胸口别着代表欢庆的纸花。
应该出了什么大喜事,人人脸上都满溢着快乐,有人敲着锣鼓和铙钹,有人吹着长号或者圆号,更多的人卖力地举起横幅、挥动小旗,嘴巴一张一合地喊着口号。
但是唐缈听不见,他只听见身后有个男人说:“你要控制好他/她,不能再这样下去,你看看你的手。”
唐缈当然知道自己的手,手心和往常一样,但是翻过来看就能发现手指甲全变黑了。
说实在的,变黑又怎样?权当涂指甲油了,大惊小怪。
他转身寻找那男人,看是看见了,但五官模糊,只知道对方衣着很整洁。
他有意轻描淡写,说:都是这样的。
可他也听不见自己说话,那男人的声音却非常清晰:“唉,但愿你能活过三十岁。”
街道上,一辆黑色汽车被看热闹的人群团团围困,刺耳又焦急地按着喇叭。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