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3)(2 / 2)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
话是说得轻描淡写,只有身为当事人的夏油自己才清楚,这个领域是何等的特殊。
佛教有云八苦地狱。夏油杰这一生,除了有限的几年外,活在人间如同活在地狱,生老病死无一不苦。只是他没有想到,八苦于他而言,缺了老也就罢了,他还没能活到能被称为老的年岁,病对应最后的吞食咒灵之苦也算恰当,只是除了本就注定的死之外,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每一个都与五条悟相关。
悟。
他咀嚼着这个名字,想起了最初的那个他差点没有堪破、陷了进去的场景。
那是他在夜深人静时也曾臆想过的、某个美好到失真的未来的可能性。如果没有做出与他相悖的道路的选择,夏油杰会握住五条悟的手,接受他的邀请,就算做不到成为并肩的最强,也会与他一直同行吗?
答案是肯定的。
但世界上不存在这个可能性。
所以他在五条悟对着他发出对于未来的询问后,从那个美梦里惊醒了。
那竟然就是他的求不得。
您连最为沉迷的部分都能堪破,妾身也无法说什么。走到他的眼前的女子停下脚步,低头看着下方的黑暗。随着她的目光的落下,原本是一片混沌虚空的地方忽然泛起了水色的波澜,化作镜子般的湖面,幻觉般的樱花在黑暗纷落,像是隔过黑暗的花与水。她用纸扇掩住唇,叹息道,这个领域的八层已经全数被您破解,现在它对您来说,已经是无用了。
所以你为何还要来见我。夏油杰知道眼前的这个咒灵生前很可能是有着咒术天赋的同类,所以还算耐心,神色温文,只是说话的内容并不客气,是向我来求死的吗?
不。女人沉默了一下。漆黑如云的长发垂落,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她低首看着脚下的水面,眼神里浮上与绝大部分咒灵无异的怨毒和憎恨,我是来向您求饶的。
咒灵也会有求生欲吗?
夏油杰却并不意外。
他垂眼,看着足下的水面里飞快地缩放了女人的一生。
出身世家、天生拥有咒术天赋而被选为巫女的她与爱人相恋,在神前私定终身。纵然被众人反对,他们也很是幸福。直到有一天,她的爱人出了意外。她抱着他的尸体在神社里哭了三天三夜,昏迷过去,许下了只要让他复活什么都可以献出的悲愿。奇迹发生了。醒来后,她发现他的恋人死而复生,但在惊喜的同时,却很快察觉到了不对。男人的额头上,出现了还在渗着血的、黑色的缝合线。
亲爱的,你许愿过的吧?男人捧着她的脸,轻柔地询问道,声线却不同以往温柔、充满爱意,而是变得像爬行动物一样冰冷黏腻。只要我活过来,什么都可以献出去
你跟他定下了束缚。夏油杰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之后的发展,一针见血地指出,并且问道,没办法反抗他?那具身体没有咒力吧。
很明显,女子的恋人没有显露出咒术上的天赋,只是个普通人。
没有。女人依旧低着头,好像要流泪,但是咒灵没有眼泪,她只是轻声说着,宛若生时的眉眼间带着点悲哀的眷恋,可是我不想毁坏他的尸身毕竟那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的东西了。
夏油杰想起了什么,对她的行为没有给予评价,而是平静地听着她继续向下叙述。
那个男人那个额头上有缝合线的混蛋!女人凝视着水镜里的景象,那里已经放到了她的爱人持刀割开了她的颅骨的景象。她的声音逐渐激动起来,近乎尖啸,脸庞也扭曲得不似人形。随着浓重的负面情绪被调动,领域内咒力翻滚,不知何处而来的风掀开了她漆黑的额发,露出夏油在尸体头颅上曾见过的数个十字形的疤痕,眼白变黑眼角流血,神情里满是怨毒,他用我爱人的手杀了我,把我变成如今这副鬼样子!我要向他复仇,我还不能死!
你已经死了。夏油杰面对她的歇斯底里,却很平静,冷淡地指出了事实,你的尸体和你的怨恨本身都被那家伙处理过了,变成了他在利用的东西。还不去死吗?何必要对这人世有所贪恋。
您说得没错。我是该死。女人听完他的话,居然冷静了下来,原本模糊地将要化为非人的躯壳,也一下子变回了人形。她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问道,可是复仇怎么办?我绝不能忍耐,那个玩弄了我和他的人生的家伙还存在于这个世上。
夏油杰就是在等待着这句话。
你不会有机会亲手报仇了。他带着些微的笑意,回答道,交给我来吧。
夏油为眼前的、已然化为咒灵的悲哀女人做出了抉择。
与平淡的语气不同,黑色长发的男人的神情中似乎染着些许蛊惑的意味,引导着看见的人如他所愿做出选择,但因为眼睛里错觉般的温柔,也像是慈悲地要为信徒实现愿望的神佛。
什么?
女人有些惊讶。她抬头望着夏油杰,不解其意。
并不是为了你,我本身就有一笔账要与那家伙清算。夏油知道她只能看见自己生前的记忆,也不在意,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唇角露出一抹渗人的笑意,你看不见吗?
一片黑暗里,他原本光洁的额头,缓缓浮现出了一条血色的缝合线。
作用在灵魂上的伤痕是难以抹去的,就像女人变为咒灵脸上也依旧醒目的疤痕。
而在表之世界里,灵魂就是肉/体,肉/体就是灵魂,两者不可割裂。
我不需要你了。夏油杰宣告了他最终的决定,也懒得详细解释,只是用左手食指抵着自己的太阳穴,摆成一个像是想要啪地一下向脑袋开枪的手势,唇角的弧度扩大到几乎有些诡异的地步,然后一字一句地宣布了眼前的咒灵的结局,雪白的齿列在一张一合间十分醒目,你的愿望,也已经没有意义了。所以,就拜托你死在这里吧。
请托的语气也难以掩盖这个男人语气里的强硬。
他向着咒灵伸出右手,使用了咒灵操术。
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的女人嘶叫着、挣扎着被他搓成了漆黑浑圆的球体,握在手心。
周围笼罩着的黑暗随之绽出数道裂开的玻璃一样的裂缝,然后彻底破碎了。
五条悟惊奇地看着领域在他面前碎掉。
虽然知道精神类的领域绝大部分都是易进难出的类型,但这么快就碎掉也着实不易,这可是个还算难得的比较完整的生得领域
是杰出手了吗?
还是那个神秘的家伙和他的男友?
五条悟没有犹豫,从墙头上轻盈地跳了下来,向着旅馆的内部走去,完全将还被困在车胎上的辅助监督的呼救声选择性地屏蔽了。毕竟眼前有完全吸引走了他注意力的更重要的事情,也怪不得他。
他慢慢地向着内部走去,总算回到了之前那个他住下来的院子。
银色的月光下,重新回复宁静的深夜里,什么都没有变,依旧是空荡荡的、谁都不在的地方。只是像是忽然来了一阵狂风,把樱花吹得一片狼藉,满地都是,吹落如雨。
五条悟走到古樱树下,望着那个被挖出来的深坑,沉默了半晌。
他感觉得到回廊后面已经没有人了。
那个之前停在灯笼下看他的人,终究还是没有等他回来。
他眨了眨落满霜雪般银白的月光的睫毛,蹲下身,用开着无下限的手拂去了少许的泥土,从树根下的泥坑里捧出了一个破旧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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