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2 / 2)
“十娘,银子……”李甲羞的满脸通红。
十娘回过神来,十分自责,忙说道:“公子别急,妾来想法子。”十娘当初从春光院出来,连身上的好衣裳好首饰都被盘剥个干净,两块儿碎银也是平安贴身藏的,如今着实是没钱了。无法,只得与李甲说道:“咱们是生面孔,只怕铺子里也不肯赊药,平安的病又拖不得,如今管不了什么黄道吉日,唯有将你我的难处说了,请昔日交好的姊妹们帮衬。”
“十娘,难为你了。”人人都道十娘跟了李甲是享受富贵去了,哪里知道两人一应起居花费都得十娘操持。李甲爱慕十娘,越发心有有愧,待十娘便越发温存。
十娘又图什么?
她从良是想摆脱坑脏绝望的卖笑生涯,若仅为往后生存,大可寻个名流巨富为妾或为外宅,但她心中自有想法。他选中李甲,不是因李甲的钱财,而是李甲对她的情,肯尊重她,愿意娶她做妻,这份恩爱和尊敬是她、乃至许许多多风尘女子梦寐以求的,钱财却是身外物,她向来不看重。李甲钱越少,待她的情才显得越发真,她心中也就越发满意。
古来名妓从良多选读书公子,并非仅仅是爱俏,而是为了那份认同和尊重。
名妓再如何有名有才,仍是社会边缘之人,被人轻视看不起,没有社会地位。她们想从良,能接触到的都是恩客,有钱有权势的人,只会拿钱羞辱或以势欺压,唯有读书人能与她们谈人生理想,谈情说爱,这种过程中她们觉得自己与人是平等的,是被认可的,因此古来今来青楼里的“才子佳人”故事才会那样盛行。
十娘旧日交好的姊妹都是一样身份的人,她如今脱了身,倒不好再抛头露面去那样的地方,只得再补一张帖子,将设宴之期定在今日。
平安的药不能耽搁,她褪下腕子上最后一只银镯,塞到李甲手中:“先买三副药来煎着吃,剩下的钱置办一桌席面。你我处境姊妹们都知道,便是席面简薄些她们也能体谅。”
李甲接了银镯,自去办理。
白日里妓院里清闲,得了帖子的几个姐妹无一例外都来了。
十娘性情温柔善良,春光院中有几个交好,但关系最好的姐妹却是宜春院的月朗。月朗虽生得柔婉娇媚,却是性子爽利,最能妙语连珠、诙谐打趣人,文采亦极佳,好些读书公子都喜欢寻她谈诗轮词,偶有文人小聚,也喜欢请月朗做裁决,不失为一件雅事。
月朗得了第二张补贴,担心十娘急着用银子,便立刻就赶来了。
十娘刚喂着平安吃了药,见她睡得安稳,这才退出来。李甲从酒楼里点了一桌席面,素多荤少,酒也寻常,却已是尽力了。
姐妹们相见十分热闹,这些人性情不一,却对十娘从良十分羡慕,纷纷祝福。见了简薄的席面,月朗等人果然没有在意。
月朗忽而问道:“十娘可要随李公子去江南?”
十娘点头:“原本准备过两日便启程,可如今平安病了,少不得再盘桓数日。”
月朗会意,命身边的婢女捧出一只描金大红梳妆匣,说道:“十娘能从良,且寻得李公子这样温厚的人,实是大喜。这只梳妆匣是我们姐妹一同置办的,东西虽不起眼,却是我们的一番心意。十娘,姐妹们只愿你与李公子恩爱白头,不离不弃。”
十娘没推辞,直接接了过来,口中道谢。
月朗几个并未过多叨扰,半个时辰后便告辞离去,又嘱咐十娘离京时送信让她知道。
待得月朗等人离去,十娘当着李甲的面儿,将梳妆匣的第一层打开,但见里面放了好些碎银,足有四五十两。十娘并无意外的表情,只与李甲说道:“这是姐妹们的一片心意,你我领了便是。”
“十娘的姐妹尽是有情有义之女子。”李甲想到当初筹借无门,再两相对比,不得不感慨。
另一边,桃朔白特令独行的纸货铺终于迎来了除程平安外的其他客人。这样“别致”的铺面十分新鲜,只要来了一个,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一传十、十传百,又正值鬼节,生意大好。铺子里销量最好的不是元宝蜡烛等物,而是纸人,不论是各色侍女小姐,亦或是童男童女,男女仆从,应有尽有。
桃朔白是个甩手掌柜,根本不管铺子里的事,有木叔坐镇,又有画轴侍女加夜班赶货,也没什么可担心。
原以为朱常淑会小住几日,谁知第二日天一亮朱常淑便告辞离去。
桃朔白这才想起,朱常淑是皇子,身份贵重,自由总要受限。然而接连几日,朱常淑都不曾出现,桃朔白终于觉得不大对劲,可除了微微失落,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第39章 《杜十娘》
此时的朱常淑却在城外青云观。
青云道长见他眉宇深蹙,满眼幽光,一身气息沉郁压抑,十分吃惊。要知道他与朱常淑相识十载,惯看他万事随心,竟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神色。
“邠王殿下为什么事而烦心?”
“敢问道长,这世间可有通阴阳两界之人?佛说’三千世界,又是否有横穿三千世界之人?‘”
青云道长见他竟是为此等事凝神费心,不觉越发疑惑,笑着说道:“你都说了,那是佛家的说法,你若想探讨,尽可去找个大和尚,问我这个道长却是好笑了。至于通阴阳两界之人……古往今来,总是有几个。”
“若此人又有大神通,是否已得道?”朱常淑又问。
“何样大神通?总归不过仍旧是个凡人罢了,得道成仙的人早位列仙班,哪里还用在人间应付世俗。”青云道长以为他又是何处听来看来了故事,心中犯疑,便尽力为他排解。这番话虽有打趣之嫌,但也是常理,毕竟青云道长又不曾认识这样的人,传说故事都是传说,不尽不实,听着是个趣儿罢了。
“所以才越发有趣……”朱常淑想到桃朔白在那晚的举止言行,嘴角微微上挑,眸内暗云涌动,一丝在心底压抑许久的渴望蠢蠢欲动。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平安这一场病来势汹汹,竟是断断续续大半个月才好。虽说病是好了,人却越发瘦了,加上大夫说亏损了身体,须得进补,少不得每日里炖药膳将养。
平安见自己每日吃的比十娘都好,心下惭愧,她本就受恩于十娘,现下又劳累十娘照料,还得花费十娘好不容易攒下的养老银子,实在是不知如何感谢。李甲对这些琐事并不上心,不晓得平安每日的花费,但十娘看重平安他是清楚的,对此也没甚异议。平安对此又是感慨,又是叹气,李甲此人着实不能说是个坏人,哪怕最后负了十娘,也并非一开始就是薄幸人。
养病这些日子,平安甚至想着,干脆借此机会拖住李甲,阻拦二人回乡……
此时十娘却在房中与李甲商议:“今日我询问过诊脉的老先生,平安年小体弱,不能大补,要慢慢儿温补,没个两三月怕是难以成行,否则定然受不住长途舟车劳顿。”
李甲忙顺势说道:“自然是平安的身体要紧,回乡之事以后再做打算。”
李甲本就畏惧回家见父母,正好赶上平安生病,也算是解了他的忧虑之情。
十娘知他想法,并未做言,只是又说:“若如此来,倒不好总借住在旁人家中,柳公子再慷慨仁义,你我却不能理所应当。我见隔壁的小院子空着,咱们把它租下来,三个月的租金和日常使费倒是能拿得出来,就是柳公子那一百五十两银子……”
李甲忙道:“这是我借的银子,自然该我来偿还。你我如今能力有限,柳兄都看在眼里,怕是你我暂还部分他都不肯收的。待以后回了家,禀明父母,自然如数归还柳兄银两。”
此事与柳遇春说了,柳遇春知道他们手头拮据,几番挽留,但李甲十娘主意已定。旁边的小院子格局与这边一样,租金倒不算很贵,十娘一次性付足三月,收好了赁房文书。
平安暗叹李甲过的糊涂,不知柴木油盐,一应家计支出毫不过问,竟没想过若十娘仅仅只有姐妹们相赠的四五十两银子,如何敢这样花费。房子的租金倒罢了,明朝房价普遍不高,有官府管控,这样的民居房价上不去,但到底是京城天子脚下,他们一共四口人,寻常根本不开火,吃穿用度每日都要花钱,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支出。此外,花钱的大头在平安身上,平安看病吃药,后来养身的补药,里头可是有人参的。
别看平安嘴里不声张,心里却上火,她前世很自立,大学毕业就工作养家,后来更是自己做了公司当老板,特别是经历了丈夫背叛,信奉女人就得靠自己,根本没有白吃饭的念头。现今让她白吃饭,还花那么多钱,她一点儿享福的感觉都没有,总想着怎么还债。
真不是她要和十娘分的清楚,一个从不欠账的人,突然欠了巨大的人情债,那种心里负担是十分难熬了。更何况她从一个自食其力的人,沦落到靠人养活,这也令她十分没有安全感。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