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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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谨对他的兴趣比对圣人多,笑看他半晌,却在突然间,笑意倏地凝固在唇角。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一把抄起座钟,凝神听了不过两秒,在骤然安静的空间里,一种特殊的,有别于时针秒针转动的声响自座钟内部,一下下被放大了出来。

裴谨一言不发,身形只一晃,已越过仝则,奔到了窗口,兔起鹘落般打开窗子,将那座钟猛地丢了出去。

伴随一道弧线,在时针和分针呈现字母v字时的一瞬,描绘有圣人和圣徒的精美器物变身为绚烂烟花,在一团火光之中,将自己炸了个粉身碎骨,燃烧成灰的瞬息,爆发出轰地一声骇人巨响。

一股热流如同海浪自远而近袭来,将玻璃窗彻底轰出一个破洞,仝则只觉得耳朵在一秒过后恍如失聪,还完全反应不过来时,裴谨已箭步跃了回来。

“趴下……”

裴谨一声低喝,其后张开双臂,将仝则整个人用力裹在怀里,按倒在地上。

第43章

仝则被扑倒的瞬间,脑子里尚能闪过揶揄的念头,不大点的一个玩物罢了,竟能制造出这么大杀伤力,座钟座钟,看来还真挺合适拿来送终。

随即他便发觉,自己上半身被彻底压得动弹不得——裴谨骨骼以及肌肉的重量,再加上那一身钢甲,直硌得他肩脊、后背、双腿一阵阵生疼。

但整个人都被包裹紧实了,温热的血肉,形成一道屏障。他人在裴谨身下,以这样一种微妙的姿势,获得的却是坚不可摧的安全感。

如斯亲密无关风月,却在此时此刻,传递着某种生死与共的意味。

直到外面彻底没了声音,料峭春风呼呼地灌进屋子里,仝则才听见裴谨在他耳边说,“没事了,别怕。”

言罢,裴谨单手在地上撑了一下,几乎没再碰仝则的身体,人便利索的站起身,然后伸出手,欲拽他起来。

仝则动一动,腿上、胳膊上、背上传来酸痛感,想是方才被裴谨搂得死紧,略微侧身,耳朵里霎时响起一阵鸣音,他不由地蹙了下眉。

“觉得哪里不舒服?”裴谨弯下腰,问出口的同时,也在细致端详他。

只是一点不适而已,仝则不想小题大做,递手过去,借力站起来,肋下开始发出尖锐的刺痛,一个没忍住,他踉跄了两步。

顺势看看四下,真叫一片狼籍。

这阵仗足够大,仝则没经历过暗杀,眼见这刺激程度可比电影画面鲜活多了。匆忙定定神,他转顾裴谨,虽知道对方身有护甲,依然按捺不住急切地问,“你有没有受伤?”

他面色发白,声音发颤,事过之后心有余悸,而且这会儿他听不大清自己的声音,脑子里简直像有一万只苍蝇在嗡嗡乱飞,只好紧紧盯住裴谨,试图从他脸上、表情里捕捉到一点此人完好无损的端倪。

仝则不知道自己的神气,是认真中带着迷离,眼神清澈而温润,所有的担忧全都纠结在了本该舒朗的眉宇间。

裴谨看着,忽然便笑了,很想伸手揉揉他的头,却只望着他鬓边垂下来的一绺发丝,摇了摇头。

“那就好。”仝则呼出一口气,这回真的觉出胸口肋下在抽着疼,不过他没在意,讪笑着打量起一地纷乱,“才说有人要行刺,这手段可算是有点意思了。幸好周边都是商户,没有住家,不然也该乱套了……”

乱倒乱不了,只是有些麻烦而已。话音落,只见游恒已迈着大步,推门而入。

游少侠不过匆匆扫一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之后看向裴谨,一脸等候他吩咐的肃然。

“一会儿再说,你先出去等我。”裴谨挥手,言简意赅地打发掉了下属。

转而对仝则温声道,“这间屋子住不得了,你先去隔壁凑合一晚。我会叫人尽快把窗子补好。”

他有诸多大事要处置,何必费心于这点鸡毛蒜皮,仝则说不必,“你还有事就先走吧,注意安全要紧!我能处理的好。”顿了顿,他斟酌着问出疑惑,“那炸弹威力看着不小,之前一直没有迹象的,难道是定时的不成?”

裴谨说不是,“靠机械带动,刚好时针分针走到十点十分,就会牵动引线,你知道,那个时间代表着什么?”

十点十分,寓意仝则再熟悉不过,后世所有钟表类广告必是用这个时间,因为造型刚好呈现出英文字母v的字样,代表着胜利的意思。放在当下,其意不言自明,除掉裴谨,便可算作是敌人收获的巨大成功。

真是讽刺,可惜了那么精巧的一只物件儿。

仝则欲送裴谨离开,尝试着往前挪了一步,一动之后,他禁不住捂住了胸口,因为自腹腔至心口毫无征兆地,掀起如翻江倒海似的浪涛,根本收煞不住,跟着一股热乎乎,腥甜的味道涌上来,他拼命想忍下,却根本忍耐不住。

噗地一口热血喷出,他在恍惚间心想,莫非自己要死了么?这念头一起,双腿登时就是一软,摇摇晃晃跪倒在地,眼前蓦地黑了下去。

仝则当然不至于死,只是被炸弹伤及了心肺,引发一点内出血。因为昏迷过去,后续的事一概不知。而在他昏迷期间,裴谨着人请来最好的军医,从头到脚为他诊治了一番。又命人用最快速度补好窗户,再将周遭凡是听到爆炸动静的商户全部封口,连哄带吓勒令一字不许外泄,不过短短一个钟头的时间,就掩盖住了这场临近午夜时分的惊人风波。

游恒办好所有差事,再来向裴谨复命时,已是凌晨一点钟,这期间,裴谨一直守在仝则身边,一动未动,连姿势几乎都不曾换过。

“少保,时候不早该回去了。”游恒按下对屋内两个人不分轩轾的担忧,尽职尽责提醒道。

“我知道。”裴谨淡淡回应,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有起身的意思。

游恒近来才被仝敏开了窍,打量着裴谨凝眉沉思,心下有些明白,又有些茫然,到底不好直白地再问,想了想,还是默默退了出去。

不会真如他想得那般吧,合上房门,游恒眼皮紧着跳了几跳,不过话说回来,他可是从没见过少保如此上心对待过一个人……

裴谨知道仝则没有生命危险,之所以不愿走,并不是在执着等待他醒转。而是这样看着,一时间不舍得离开。

仝则脸色苍白,眉头拧紧着,在睡梦中半点都不安稳。一向阳光洒脱的人,好似没什么事能让他略萦心上,此时那浓密的睫毛却柔软的垂着,密密实实,每颤动一下,便看得人心口一紧。

几个钟头过去了,也许是因为负伤,也许是因为心头烦扰,仝则唇上的胡茬蓬蓬勃勃冒出来,茸茸可爱。并没有沧桑感,只是为他的面孔平添了几分忧郁冷峻。裴谨看惯他的坚毅、自觉、主动、乐观,这一刻的脆弱无助,实在显得陌生又引人入胜。

其人长得好,直到现在他才打从心里承认,灯影中的脸庞,五官漂亮得无可挑剔,在无助的苍白里,在倔强的唇峰上,多了那么一点平日里不会显露的清澈纯真。

无辜得惹人疼爱。

为什么要流连不去?裴谨自己也在反复思量这个问题。

床上昏迷的人,清醒时无疑是聪明的——有底线,立场分明,看得清是非,同时还能兼顾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则。积极生活,努力向上,适逢突变,不迁怒亦不抱怨,犹记得他起身后第一句话,没有问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也没有质疑自己送礼之举是否在转嫁危机,只是问——你有没有受伤。

这人是个矛盾体,裴谨看得出他一直以来潜在的挣扎,既想要自己做靠山,又明白彼此是在利用对方,一方面不想被完全控制,另一方面却又不想失去平等对话的权利。

试问谁人没有小算盘,裴谨何尝不是先以利诱惑其人,但他业已谅解了仝则所谓的“贪婪”,或许是从他义无反顾答应去盗取千姬的文件那一刻,或许是他毅然决然要代替仝敏只身去冒险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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