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2 / 2)
“你怎么还不闲着呢?”宇田一见他那针线包,当时就笑了,“干脆给你弄台缝纫机来如何?”
仝则摇头,“我是纯打发时间,做太快了就没意思了。不找点事干,人都要长毛的。”懒洋洋说完,又问道,“殿下怎么跑这来了?”
“来看看你呀。怎么,不信?”宇田眨眼笑道,“是你家侯爷不放心,专门写信让我来陪陪你。我猜他是知道你闲不住,会作妖,找我来看着你也未可知。”
京都那头什么情况,裴谨还这么有闲暇惦记他,仝则被“你家侯爷”四个字弄得心神恍惚了一瞬,觉得自己再想下去就快要动情了,忙转移话题道,“我听说殿下后来没大婚,经年夙愿得偿,那是可喜可贺啊。”
宇田呵呵笑着,“幸亏这场战事来得快,不然就真得把人娶进门了。我和父皇说过了,让他放我回京都,这辈子当质子也好,随便什么都行,时过境迁,我是不会再回去履行什么家族义务了。”
真是有情饮水饱,仝则点点头,“成安君呢?今后也不回国了?”
按说这俩人也算隔着国仇,可照样颠扑不破那些海誓山盟,这份情深意重,简直让世人都难以望其项背。
“他过些日子会来,”宇田说着,垂眸略带了些羞涩,“我们好久都没见了。”
仝则当即了然一笑,仰头哦了一声,合着看他不过是顺道,来此会情郎才是正经,“快过年了,是该团圆团圆。”
说话看一眼窗外,见有亲卫上街买了面和菜,估摸是打算包顿饺子来吃,仝则收回视线,问道,“三爷写信给你,京里一切还都顺利吧?”
宇田心里咯噔一响,该如实告诉他么?来前最怕仝则套自己口风,他偏过头,顾左右言他道,“京都这会儿也都忙着过年,要说你在这里也算半个主人,年关太冷清可不行,回头咱们弄点窗花对联,再动手包饺子,好好热闹热闹。”
听话音儿,活脱脱就是一个汉人,仝则附和着笑笑,心里却明镜儿,宇田这手打岔的功夫不灵,转折太生硬,看来京都是一点不太平,裴谨的日子也不大可能顺遂。
可惜他两眼一摸黑,而无论怎么旁敲侧击,宇田都拒不接茬,仝则试过两次,也就不再试探,反而装起没心没肺,成日欢天喜地的准备着过年。
这日趁游恒采买年货,仝则溜达出屋,在院子里边晒太阳,边忖度要不要给裴谨写封信。
有时候错过当下发生的事,在对方的这段生命中,自己就成了空白,没法感同身受,一时间只觉距离感倍增。关于这点,他其实还该和宇田好好请教请教,譬如,怎样才能维系异地恋带来的种种隔阂和不安?
或许是想什么来什么,成安君李洪就在这个时候带着随从踏进了院门。
这是他自己的宅子,当然不必通报任何人。仝则看见他,居然鬼使神差的没迎上去,反而闪身往旁边屋子里遁去。他知道李洪会在第一时间去见宇田,只希望这俩人别一见面就上演什么十八禁,好好说会话,哪怕能让他听到一点有用的信息也好。
李洪召来裴谨留下的亲卫,先问客人是否安好,亲卫凑巧没留神,不知道那擅长满地乱跑的伤员神出鬼没钻进了别的屋子,只道仝则正在房中歇着,李洪便决定等下再去看望仝则,先和宇田携手进了主屋。
偏巧仝则躲着的地方就在主屋隔壁,木头房子隔音效果不好,那二人的对话,他是一五一十就全都听见了。
然而李洪又长了个心眼,不知是否怕裴谨的人听去,全程用的都是日语,得亏他没说朝鲜话,不然仝则可就真抓瞎了。
似乎缠绵有片刻,宇田先正儿八经的问道,“京都那边还安好?新认命的西山大营总兵果真出了问题?听说西山大营哗变,有这回事么?”
李洪让他稍安,随后慢慢道,“军机没按住,让内阁把侯爷母家那个扶不起的亲戚弄去做了总兵,那薛瑞到任没两天就出事了。是为圈地,说要扩建练兵场,占了一处山头,结果那地是一个皇商名下的,那皇商并没打点他,结果被薛瑞带兵强占了地方,人也被打成了重伤。你知道,皇商后头站着那几位,全是同气连枝,连着三封弹劾折子一上,朝堂顿时乱成一锅粥,半个月了天天都在吵。无非是侯爷纵容武将,纵容亲眷,还牵扯出在圈地建兵工厂扰民的事,更不知从哪冒出来个“难民”说是要告御状,什么强占他家耕地祖产,状书写的是血一把泪一把。”
“这么说不可信,裴谨向来都是要下头人安顿好百姓,那几个兵工厂建在人烟稀少的村落,事先和当地人沟通过,有愿意留下的就入军籍学技术,不愿意的就集体搬迁走,安置的地方也都山清水秀。”宇田摇了摇头道,“移民是大工程,当时为这件事,燕京学堂还开会讨论过,出了一份详细的安置办法,我亲眼见过的,而且裴谨从来不做仗势欺凌的事。”
李洪沉默一刻说,“但此刻有人证,关键是薛瑞那个糊涂蛋不省事,让人平白抓了把柄。”
宇田叹气,“那你来之前,事情进展到哪一步了?”
“裴谨暂停职务,等待三司调查。好在民间支持他的人居多,毕竟功勋卓著。”李洪说着,轻哼了一声,“不过曹薰那些人握有笔杆子,手里有一批酸儒为他们所用,到处做宣传,说这仗打得劳民伤财,根本只是裴谨为满足一己私欲,好大喜功,还说……是因为和你过从甚密,被你迷惑住了才非要出这个头。”
宇田听完,倒是一点不生气,反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文人的想象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其实于公,我的确希望有裴谨这样一个人,咱们背靠大燕,总比被西洋人插足指手画脚要好;于私,裴谨是个政客不假,可他也是个有人味的政客,看他至今不肯动用兵力推翻朝廷,也就知道了。他自己不想染指那个位子,也不想让任何人染指,更不想让大燕动荡。如今西洋人在边境和天竺都增派了驻军,一旦京都有变,立刻就会进犯西南。这些都是牵制,而裴谨并不想让无辜百姓死于非命。”
“话虽如此,但事情略有点棘手,裴谨也只能先下野。所幸兵权还在,至今没人敢说让他交出来。我相信裴谨会有后手的,你我先静观其变吧。”李洪蓦地话锋一转,“至于他留下的那位,应该是他心里很在意的人,我只看他眼神就知道。咱们替他照顾着,也就算不负所托了。”
仝则走出来时,身子兀自晃晃悠悠,脚底下好像也有点发飘,只是他背着手,做闲庭信步状,压根没教旁人看出任何异常。
方才那番对话,听得他心绪起伏不定,尽管不断在告诫自己,这是关心则乱,然而到底不大管用。
捋一捋思路,裴谨下野倒没什么,案子可以查,舆论也可以造,说到牵制洋人兵力,裴谨反正不搞武装革命,边境不会疏于防范。但如果想化解危机,最好的办法,其实是转嫁危机。
——譬如,在边境上来一场保卫战,很快就能在朝野间拉回声望。
可是裴谨……他不会那么做,他那些铁血和冷酷只是包裹在政客外皮之下,至于芯子里,说到底还是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的堂正之人。
想到这个,仝则真有些哭笑不得,风光的时候拉他陪着看着,等到遭人弹劾下野就把他扔在小岛上,让他自己晒太阳,裴谨究竟把他当成什么了?
行事如此不靠谱,还好意思说肝胆相照?分明是扯他娘的臊!
仝则脑子飞快转着,他此刻已是自由身,理论上去哪儿都不会受限,决断快又有行动力的人只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就已打定主意,继而便着手开展起他的计划来。
第91章
这年的年关来得有点迟,若说天气早已回暖,连街口的柳树都默默抽了条,鹅黄色的枝叶鲜嫩得紧,一眼看过去很是生机盎然。
人心亦如是,被料峭春风一拂,仝则冷静了下来,认真思量起自己究竟能带给裴谨什么益处,而不是添乱。同时某些执念也没有断,好比想要陪在他身边,而不是人在千里之外等待得抓心挠肺。
出出进进连着忙了三天,亲卫只知道他上街逛得不亦乐乎,却不知道他到底采买了什么,不过也没人在意,反正只要他别在家起劲的作——非要给他们每人扯布料做新衣裳,众人也就阿弥陀佛皆大欢喜了。
临到大年夜,窗外鞭炮声不绝于耳,小院里好不热闹。
仝则置了酒菜,没去打扰宇田和李洪那对鸳鸯清修,却是专为招待游恒一个人。
三杯酒下肚,游参将话匣子便打开,龙门阵从少年时代出生入死开始摆起,直摆成了一道弯弯曲曲的四脚长蛇阵。
说他的事迹,当然离不开裴谨,仝则很配合的听着,逮着空档切入主题,“我知道和三爷不对付的人很多,明里暗里想要他性命的人更是不少,有朝中大员,只怕也有他扶上去的那个皇帝,不过这些人处处阻挠,当真不怕他手里的兵权?就这么笃定他一定不会造反么?”
游恒听他问得直白,不觉怔了一怔,酒杯咔哒一响撂在桌上,半晌都没言声。
不过他脸上的表情可是半点不做作,意思很明显,分明就是不会。
“怎么可能?少保答应过老皇帝,哦,就是先帝爷。先帝对他有知遇之恩,也有那么点亦父亦师的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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