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2)
说话之时,他们几人已进了正堂,沈拙和顾三娘先拈香拜了太乙真人像,小叶子也跟在后面,像模像样的拜了一拜。
不到片刻,走进来两个青年道士,一个道号平圆,一个道号平礼,彼此问候几句话,那两个道士问沈拙:“先前只说顾娘子携了幼女来给亡夫打醮,却不知先生是哪家的?”
沈拙答道:“在下沈拙,和顾娘子相邻,因着雨天路上不好走,特地送了她母女二人上山。”
听了他的话,这道士便不再细问,此时已临近中午,观里备下了斋饭,道童领了他们三人来到后堂,因着他二人毕竟是两家,况且又是在外边,是以分席而坐,顾三娘带着小叶子在厢房,而沈拙则是独自在外间用饭。
没过多久,观里的道童送来几碗干静的素菜,顾三娘催促着小叶子赶紧吃饭,小叶子吃了两口,忽然开口说道:“别人都说沈叔要给我当爹了。”
顾三娘正在用饭的筷子倏地停了下来,而后抬头望着坐在对面的闺女。
巷子里的孩子们一起顽耍,难免会有些磕磕碰碰,有的孩子跟小叶子起了口角,故意拿这些话来取笑她和御哥儿,御哥儿年纪小不懂事,他听了这样的混话,往往要理直气壮的回一句,他巴不得顾婶娘做他的娘呢。
小叶子却心知这些话对她娘名声不好,起初还要反驳几句,后来听得多了,就连她自己也疑心她娘真的要嫁给沈拙,她虽说知道沈拙是个顶好的人,可要是真的成她爹了,那她亲爹又该怎么办呢,小叶子陷入矛盾里,偏偏又没有能说心事的人,眼见着今日沈拙亲自送她们母女俩来打醮,这闷在心里的话就再也忍不住了。
顾三娘给小叶子夹了一箸豆腐,状似无意的问道:“你不想娘嫁人么?”
小叶子双手放在桌上,她先是摇头,最后点头,到了这时,大概就连她自己也弄不明白了。过了许久,小叶子吞吞吐吐的说道:“前些日子,我读书时看到一句话,说是妇人贞洁,从一而终也。”
顾三娘从闺女口中听到这句文绉绉的话,立时懂了,她说道:“你是要我守着你爹?”
小叶子连忙又摇头,她回望着顾三娘,说道:“不是,我还问沈叔了,说为何只要妇人从一而终,男人却不必遵守。”
顾三娘眉稍向上一挑,说道:“那你沈叔又是怎么说的?”
小叶子想了一下,她说:“沈叔说,写这句话的人有病,还病得无药可医!”
“你又是如何想的呢?”顾三娘问道。
小叶子语塞,她随后低下头发呆,顾三娘平静的看着闺女,说道:“你爹死了,我并未急着要找下家,也从没立誓要给他守寡,我给你爹守三年,是全了我与他夫妻一场的情份,若是往后能遇到一个合心意的,我就嫁了,若是遇不着,我单过一辈子也很好。”
“不是。”小叶子坐起身来,她朝着顾三娘说道:“我不是想拦着娘再嫁,我……我就是怕,怕你把爹给忘了。”
说到最后,小叶子的声音已越来越微弱,顾三娘望着又埋头不吭声的闺女,她半晌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她伸手摸着闺女的发顶,淡淡的笑着说道:“有你在身边,我又怎会忘了你爹呢。”
小叶子抬起头,她看着顾三娘的眼睛,眼眶里带了一些雾气,顾三娘轻轻一笑,温柔的说道:“快吃饭罢。”
且说用完饭后,沈拙等人仍旧回到正堂,此时平圆与平礼已将打醮要用的诸事都预备好了,顾三娘奉上带来的果品,并拿出写有张银锁生卒年月的帖子,那两个道士接了过去,先做了一场法事,念了几卷解冤拔罪妙经。
做法事之时,屋里的几人都安安静静的,顾三娘盘腿坐在蒲团上,想起张银锁,她的心思一时纷乱杂沓,张银锁走了一年,她至今没有梦到过他一回,那个老实巴交的汉子,一辈子就只晓得在地里埋头苦干,他到死也没有享过一日福,即便张家的人是那样的铁石心肠,可是顾三娘想到他,心里却仍是感激的,她和张银锁成亲多年,他从来不曾跟她红过脸,这几年夫妻两人聚少离多,她连个哥儿都没给他生下来,张银锁也没有抱怨过一句,谁成别家的,谁肯放着自己的老婆在外面成日不着家呢。
“三娘,三娘……”沈拙在身旁轻轻唤着她的名字,顾三娘一惊,连忙试了试眼角,沈拙看了她一眼,说道:“法事已做完了。”
顾三娘胡乱点了两下头,便要起身去答谢忙活了半日的两位道长,谁知她双腿跪麻了,险些跌坐在地上,一旁的沈拙眼及手快扶住了她。
另一边的小叶子也是个机灵的,她赶紧三两步跑上前扶住顾三娘,顾三娘站稳了身子,先对观里的道长称谢,又布施了二钱银子。
法事做完后便已到了后晌,这会子又开始凄凄沥沥下起雨来,山路湿滑,沈拙和顾三娘带着小叶子在观里等着雨停,二人坐在廊下看雨,四周很是静谧,小道童端上来一壶热茶,就招呼小叶子一起去看后院刚生的奶狗。
留下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气氛却并不沉闷,沈拙执起茶壶,他给顾三娘面前的茶盅倒了一杯茶水,水汽氤氲而上,略微带着一丝苦味的茶香让顾三娘放松下来,沈拙抬头望着她的脸,又说道:“山里冷,你吃杯热茶暖暖身子。”
顾三娘捧起茶盅,她看着神情淡然的沈拙,再也压不住心里的困惑,于是说道:“你是有话要对我说罢。”
沈拙一笑,他说:“那日你问的话,我想了许久,不知该如何回你才好,今日上山的路上,我倒是想出来了。”
顾三娘捧着茶盅的小指微微动了一下,她望着沈拙那双清泉似的眼睛,问道:“你打算怎么来回?”
沈拙回望着她,缓缓说道:“不管我姓沈还是姓蒋,你总有一日会嫁给我的。”
顾三娘怔了一怔,她和沈拙都一起静了下来,只有雨声噼噼啪啪落在地上的声音,在这样的雨天里,心事似乎无所遁形,过了半晌,她才想起该回他两句,可是嗓子却像是哑住了一般,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沉默总会被打破的,沈拙又说:“我中意你,无关其他,仅仅只因你是顾三娘而已,你为你先夫守一年,我便等你一年,你为你先夫守三年,我便等你三年,哪怕你要为他守一辈子,我也等得起!”
说完这句话,沈拙停了片刻,再次说道:“不过,我心知你不会叫我等一辈子,因为你的心意我看得出来,甚至在你没觉察自己的心意时,我就先知道了。”
顾三娘懵了,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些话,原来情话是如此的动听,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一脚跌了进去。
茶水渐渐冷却,夏日的雨水总算住了,沈拙望了一眼远处的天边,天将要放晴,他对顾三娘说道:“咱们回去罢。”
顾三娘点了头,沈拙又唤来小叶子,三人一同走出道观,下山的路,沈拙一手牵住一个,这一回,顾三娘没再挣脱。
☆、第60章
近日,秦家大院里有两件喜事,一件是秦大娘新认了干亲,这干闺女就是跟她相识了将近十年的顾三娘,另一件事是她干闺女顾三娘要与住在同一个院子里的举人老爷沈拙成亲,一时之间,邻里茶余饭后的谈资都离不开这两件事。
两年前,顾三娘和沈举人互相表露了心迹,只因顾三娘立誓要为亡夫守寡三年,沈拙也便甘心等了她三年,这两年里,两家仍是分住东西厢房,遇到年节时才会偶尔一起用饭,等到小叶子出了孝,秦大娘揽下媒人的活儿,立时牵头给他俩准备起亲事来了。
说起沈拙和顾三娘二人的亲事,倒也简单,两人一个是娘家没人,不受夫家拘束,另一个是老家远在京城,诸事自己做主,故此并不需惊动他人,秦大娘请人算了八月初八的好日子,又给他们合了生辰八字。
合八字的那日,街头算命的老瞎子看了沈拙的八字,嘴里赞叹不已,说他这是出将入相的命格,总有一日是要飞黄腾达的。接着他又给顾三娘批八字,却说她好比是那黄连转世,一生要泡在苦水里,只不过遇着了沈拙,又跟他的八字合到一处,竟是个天下无二的绝配,眼前虽说苦些,往后却是富贵清闲的好命。
批到这里,老瞎子又皱起眉头,秦大娘本来听得欢喜,见到他犹犹豫豫的样子,连忙追问起来,老瞎子叹了一口气,嘴里说甚么自己若是泄露天机,死后玉帝怕是饶不了他,秦大娘不耐烦,往他桌上拍了十几个大钱,老瞎子这才重新开口,说是顾三娘日后有一桩性命攸关的劫难,挺过去了,一品诰命夫人的华服也穿得,挺不过去,恐怕要招来杀身大祸,秦大娘赶紧又问破解的法子,老瞎子深思半晌,说想要破解这劫数,归根结底还得在在沈拙身上,至于究竟要如何做,他也不得而知。
秦大娘见他说了跟没说一样,朝着老瞎子翻了几个白眼,自回家去了,回去后,跟顾三娘说起合八字的事,秦大娘只管将老瞎子那番好话说给她听,却瞒下了她要遇劫的事,省得大喜的日子,招惹顾三娘心里不自在。
今日,借着要收干亲,秦大娘在家里置了几桌酒席,请了亲近的亲戚和邻居来凑热闹,顾三娘的铺子和沈拙和学馆也特地歇了一日,一大早,顾三娘梳了一个时兴的发髻,又换了全身新裁的衣裙,便要出门去买礼物,她刚出西厢,迎面碰到沈拙,沈拙看她要外出,说道:“是要买拿东西么,我与你一同去。”
今日的顾三娘,上身穿着一件碧色斜襟云纹衫,底下是一条石榴裙,换了一身鲜艳衣裳,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明艳了几分似的,就连小叶子也说这身衣裳裁得好看。
顾三娘点了两下头,那沈拙接过她手里的篮子,便一同出了巷子。
这三年,他二人的闲话被传了一回又一回,无论说好说坏,顾三娘与沈拙都是岿然不动,眼见他俩就要成亲了,先前那些等着看笑话的人觉得没意思了,有些心眼儿小的,看到顾三娘就要当举人娘子了,嘴上说几句贺喜的话,心里却是免不了要酸溜溜的。
且说顾三娘和沈拙到了集市,先去称了五斤挂面,五斤白糖,各色糕点果子攒了两盒子,再加上她先前备好的两套衣裳并两双鞋袜,这些礼物在寻常百姓家里,已算是十分体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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