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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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这样说,到底将宋研竹迎进了门。那一厢又将两个小丫鬟安置好。宋研竹搂着她,像是抱住了一棵浮木。周玉娘看她,摇头道:“你呀,到底是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面上瞧着倒像是那么一回事,其实心里怕死了是不是。”

宋研竹低声哼了一声,周玉娘道:“我很小的时候爹娘就死了,水匪头子把我养大的,所以从小的生活就是刀光剑影,没人把我当女人,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女人,从小就做男孩打扮。直到后来长大了,胸前长了两个包,我拉着大哥的手按在我的胸口,我说大哥我胸前软软的,偶尔还有点涨,我是不是病了。他当即剥了我衣服,只看了一眼脸就绿了……宋研竹,我是真喜欢他。可是他从来看不见我。我怕死,更怕即便死,都没人替我流眼泪……”

玉娘低头摸摸宋研竹的脸,她脸上濡湿一片,啜泣道:“玉娘,我怕极了。”

不是怕死,而是怕,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陶墨言。她的肚子里还有他的孩子,他们一家三口,还未正式见过面。

第二日一早,王管家果然离开了周家庄,临行前在庄子里转了一圈才在玉娘的院子里找到宋研竹,当着众人的面,千叮咛万嘱咐,让周明好生照顾宋研竹,周明也应下了。宋研竹瞧见周青望着自己那暗黝黝的眼神,心里便打鼓。

倒是周玉娘站出来,在王管家跟前打保票道:“我看着她,你放心好了。”

如此连着几日,周玉娘上哪儿宋研竹都跟着。周青每每瞧见宋研竹便蹙眉,赵思怜几回想见宋研竹,也被周玉娘手中的鞭子吓退了。

可惜好景不长,那一日,周玉娘正跟宋研竹逛园子,中途周玉娘被周明喊走,离去前,反复嘱咐院子里的小厮要照顾好宋研竹,没想到她前脚才走,周青便杀气腾腾带着一行几个人冲了进来。

宋研竹心知不好,打眼色让宝禅躲好。周青一路绑着她往前走,身边人问道:“二当家的,咱们这是上哪儿去?一刀杀了岂不痛快!”

“你晓得个屁!”另一人答道:“这路尽头就是个水塘,丢进水塘里,老大问起来,便说是她自个儿不小心跌进去淹死的。泡浮肿了,眼珠子都得冒出来,太阳一晒,七孔流血,让她当狐媚子勾引咱们老大!”

周青回头看宋研竹,只见她不哭不闹,面色苍白,眼里畏惧之色却轻,带着几分坦然。他不由有些惊诧,轻声道:“你不怕么!”

怕,怕有什么用。

宋研竹低着头,忽而闻见一阵恶臭,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个银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地推着一辆板车,板车上堆着十几个恭桶。

临死前,连个干净地都没有。宋研竹翻了个白眼,祈求周玉娘能早些找到她。

正发着愣,周青已经押着她站定了,温和又决绝道:“别怨我。反正你总归是要死的,我不过送你早些上路罢了。”

打了个眼色,就要推她下去,身边忽而传来一声惊叫:“让开,都让开!”

众人一回头,只见方才那辆板车带着浓烈的恶臭直直地奔着众人冲了过来。众人避之不及,纷纷闪开自保,没有人发现,在混乱中,有个人冲上来将宋研竹拉到一旁,苍老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凛冽,“快跑!”

那板车冲过来,板车上所有的恭桶都冲着周青等人砸下去,有避之不及的,被恭桶砸了正着,恭桶里残余的屎尿洒在他们的身上,散发一阵阵恶臭。来得及避开的,也有不少人遭了池鱼之殃,身上脸上都被溅到。

最后,板车歪歪斜斜停在一边,那些人闻着身上的恶臭,忍不住反胃呕吐,下意识跳进水塘里将自己洗个干净。

宋研竹怔了一怔,望向身边的老人,只见那人银发苍苍,脸上纵横的沟壑拧在一块,浑然是一张陌生的脸。他微微抬起,同她对望时,眼神闪烁了一下。

只是一个眼神,便让宋研竹怔在原地。

曾经隔了两世,却从未如这段时间这样漫长,漫长地让她以为又流转了几世春秋。可是每每快要放弃时,她只要想起他望着她时的那双眼睛,她便充满了生的希望。

那三个字,成为她活下去的倚仗,可真正面对他时,那三个字重如千斤。

只在一刹那,宋研竹热泪盈眶,想要开口,最终只剩下一个清晰的口型,只有她和他能看懂——

“陶墨言。”

第147章 鱼蒙

“快跑!”他低声吼着。宋研竹停顿了片刻,抬脚便跑,跑开不远,隐约听到周青在身后气急败坏地喊:“快,快抓住她!”

宋研竹拼了命往庄子大门口跑,哪里人多她便往哪里走,一路上,庄子的丫鬟小厮频频侧目却没人阻止她,她不知道周青追上来没有,只顾全力跑着,直到庄子门口,守门的人将她拦了下来,她看见周青浑身湿漉漉站在不远处,满眼喷火望着她,却再不敢向前,她脱力地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嘤嘤嘤地边哭边笑起来:她曾经想过无数次重逢的场景,可万万没想到,有一天陶墨言会变成她全然不认识的一副面孔,带着一车的恭桶拯救她,这场面实在出人意料,让她忍不住哈哈大笑,可是大笑过后却心酸,陶墨言,她的陶墨言,曾经那样爱干净的一个人,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边,与那些秽物作伴。

她的心内五味杂陈,太阳在头顶晒着,她仰头看看太阳,耳旁传来惊讶的声音:“夫人,夫人你还好吧?”她咧嘴笑笑,还未看清那人的脸,便忽悠悠便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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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这些废物!叫你们看个人都看不好,拿你们还有什么用!”周玉娘冷声喝着,一鞭子抽在跟前人的身上,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就听周玉娘扬声骂道,“你们男人争斗也就罢了,拿女人出气算什么本事!一个个五大三粗,瞧着像是个爷们儿,可做的是爷们儿的事儿么!我就问你们,除了中间多了一条腿,你们哪点像男人!呸,不要脸!”

外头人再也听不进去,冲进来道:“玉娘,我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周玉娘竖起眉头道:“我说的就是你!二哥,咱们虽是水匪出身,可盗亦有道,咱们当初立下‘三不杀’的规矩,孩童不杀,妇人不杀,无恶者不杀,咱们当着祖师爷的面起誓应下了规矩。你全都忘了不成!咱们这些年做的这些事……是要遭天谴的。”

“我还不是为了咱们庄子!”周青道,“此一时彼一时,从前咱们就几十个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如今咱们手底下是上千条人命。一步都不能走错。我瞧那女人就是邪性,有她在一日,咱们庄子总有一日得出事!杀了她,一了百了!”

周玉娘冷笑一声,道:“二哥,到底是宋研竹邪性,还有赵思怜那贱人邪性?你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是她撺掇你动手?二哥,有句话你不让我说我也得说,你和大哥创下如今的基业不易,咱们兄妹三人这么多年的感情更加不易,你别被个不要脸的女人勾走了魂,做错了事!”

“你胡说什么!”周青黝黑的面皮变成绛紫色,周玉娘一句话出口,叹口气软了声调道:“究竟如何你自个儿清楚。大哥今日对我说,官府近来查的很严,似有大批官兵入了末州,一旦察觉不对,咱们肯定要弃了庄子走的。如果将来有什么不测,他也替咱们两个想好了后路……大哥待咱们如亲生,二哥你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周青声音发虚,强撑着道,“既然你执意护着那个女人,那便护着吧!”

屏风外,忽而发出“砰”的一声关门声,整个屋子仿佛都震了一震,不久之后,传来周玉娘徐徐的一声叹气。

宋研竹缓缓睁开眼,周玉娘恰好绕进来,见她醒了,叹了口气笑道:“你当真是命不该绝,你一个人,把整个庄子的人都惊动了,外头的臭气怕三四天都散不去,猫狗闻了都得绕道。”

“那个老大爷……”宋研竹支起身子问。

周玉娘道:“你说碰巧救了你的牛大叔?他不打紧。年纪大了手脚不麻利,脑子也不大清楚。在庄子里做了几十年,一直都是个花匠,不知怎得还倒起夜香来了。大哥颇为尊敬他,二哥也不敢拿他怎样……就是被二哥抽了一鞭子。”

“牛大叔?”宋研竹微沉下眼睑,眼里眸色流动,周玉娘道:“你别担心人家,还是想想自个儿吧。”若是到时候周明真要弃了周家庄,头一个就要弃了宋研竹,到那时候,她或许真要没命了,她也不点破,晓得宋研竹心善,走到窗户边道:“我实在不明白你们这些大家闺秀都在想什么?大难临头了,还带着无谓的担心……别想了,牛大叔就在这外头呢。”

宋研竹闻声望去,只见外头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佝偻着背,慢腾腾地挪动着地上的花盆,许是累了,就这么大咧咧叉腿蹲在院子里,咳了两声吐口痰在地上,抓起把土撒上去,手还在地上蹭蹭,看起来就是个地道的农夫。

过了一会,门外咚咚响起来,宝禅在外头道:“二姑娘,大爷有事找您,让您去一趟。”

“好嘞。”周玉娘回着,安抚宋研竹道:“你安生呆着,他们不敢再动你的!”

宋研竹点点头,一转头,外头的“牛大叔”不见了。窗户“噗”一声落霞,她疑惑地收回视线,身后忽而有人紧紧抱住她。暌违许久的亲昵让宋研竹一瞬间红了眼眶,她反手握住他的手,只见他粗砺的手上,虎口处是一层厚厚的老茧,边上裂开一道又一道口子,干了的血凝成暗紫色。

“我知道是你,我一直都知道,你会来,所以我等。”宋研竹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一转身,只见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有一双动人的眸子,此刻眸光潋滟,落在她的脸上,带着小心翼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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