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1 / 2)
“什么?”朱八十一身体晃了晃,飞扑上前,双手拖住施彦端的胳膊,“你就是施耐庵,你是罗本的授业恩师?”(注2)
大神,这是绝对的大神。四大名著之一《水浒》的作者,字里行间劝人造反,连书名就起得无比桀骜。自己在另外一个时空的灵魂,从小到大追看了各种版本,对作者佩服得五体投地。沒想到今天在家中,居然见到了一个活的…
施耐庵哪里知道自己在后世那么有名…见朱八十一居然激动到如此地步,不觉心中暗暗生疑,‘施某何德何能,居然让名满天下的朱屠户如此失态?这朱屠户,不会真的有疯病吧?如果那样的话,施某这次,可是白跑一趟了。’
然而,他却不敢当面儿给朱八十一脸色看,顺势站起身体,笑着说道:“劳大总管问,施某本名耳,字彦端。因为招惹了一些麻烦不想牵连家人,所以改了名字叫施耐庵。当年在苏州,的确给罗知府开过蒙。至于授业恩师之称,实在愧不敢当。”
“噢…”朱八十一低声回应着,魂不守舍。施耐庵原名不叫施耐庵,罗本会不会就是罗贯中吧?只是因为自己这只蝴蝶翅膀拍了一下,才使得他不再改名去当作者,而是成了一个“职业反贼”?
那样的话,三国演义估计是彻底消失了。水浒弄不好也得成为太监…一翅膀把中华四大名著扇沒了两个,朱某可真是千古罪人…
想到这儿,他赶紧收拾起纷乱的心思,伸手拉起满脸困惑的沈富。然后又笑着对施耐庵说道,“先生请原谅朱某刚才失态。朱某以前在酒肆里听人说平话,好像,好像就耳闻过先生的大名。只是不知道,先生是否写过一本专门劝人造反的书,好像,好像是什么水泊梁山之类的。”
他不知道水浒眼下是否叫水浒,但书名可以变,地点却未必会挪动。果然,施耐庵闻听,立刻恍然大悟,笑了笑,带着几分得意回应,“大总管居然也听过施某所改写的平话?江湖豪客列传…施某就是因为本书,惹恼了官府。所只写了一半儿,就不得不改了名字,四处避祸…”
“江湖豪客列传?”朱八十一又愣了愣,激动的心情渐渐平复。水浒眼下还不叫水浒,并且还是个烂尾书,看來施耐庵要再经历许多风浪,才会领悟到招安就是死路一条的道理。才会把一幕宏大壮丽的悲剧写完整。只是不知道,在眼下这个时空里,谁的影子是那个宋江,谁是他心中那个吴用?蓼儿洼位于何处,林冲和花荣又在哪里?几百年后,自己,和自己身边这些人,将留下怎样一部传奇?
注1:新洲,即现在的扬中。在宋末开始加速成形,元末明初位于江道正中,将长江一分为二。徐达曾经在岛上练兵。清代,淮河北归,扬中岛日渐向南增大,才形成现在的轮廓。
注2:施耐庵与罗贯中的师徒关系,出自明代淮安王道生《施耐庵墓志》和清代胡应麟《少室山房笔丛》等书中。真实性存疑。但从二人的年龄,以及水浒与三国演义的成书时间推断,施耐庵是罗贯中老师的这一传说,有可能成立。
第六十六章 沈万三 上
“正是江湖豪客列传。”唯恐宾主双方之间冷场,扬州政府罗本走上前,笑着接过话头,“恩师尝说,古來史书皆言帝王将相,然能让帝王将相睡不安枕者岂能无传,所以才写了这本江湖豪客列传,以期我汉家儿郎读了此书,能激起一腔热血,不再甘心受蒙古人欺辱。”
“好,好一个能让帝王将相睡不安枕者岂能无传,先生有此奇志,此书必定流传千古。”朱重九听罢,刚刚平静下去一点儿的心情再度激荡。
另一个时空的朱大鹏读水浒,只是读得痛快,读得扼腕,却未曾想到,这本书的立意竟如此高远,想來从元末之后,那些被官府和劣绅压迫得活不下去的人,从此便有了一个效仿的对象,既然你不给老子公道,老子就如梁山好汉般,自己杀出一个公道來,哪怕最后落个玉石俱焚,(注1)
“当不起大总管谬赞,后世若有人看到此书,知道施某未曾甘心为鞑子猪狗,足矣。”平生第一次被人沒完沒了地夸赞,施耐庵多少有些脸红,笑了笑,故作平淡地回应。
“那是自然,甘心为奴隶者,岂能写出如此酣畅文字。”朱八十一笑了笑,由衷地赞叹。
“恩师此书,写尽天下男儿气。”罗本也点点头,满脸叹服
三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一见如故,把个捐了十万石粮食的沈富晾在旁边,可是好生尴尬,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找了个机会,大声插嘴道:“耐庵先生的大作,沈某也曾拜读,只是当日光顾看着热闹,却沒发现其乃号召天下豪杰起來造反的檄文,此番回去之后,一定偷偷找人雕了板子,印上几万册,令其刊行天下,想必总有一些读到此书的人,能明白耐庵先生的良苦用心。”
“不可。”施耐庵立刻扭过头,大声阻止,“施某这半年來,已经让沈兄破费太多了,可不敢再让沈兄再花钱帮施某扬名,。”
“怎么算破费,耐庵先生的书,又不愁卖。”沈富的目的就是把三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这边來,至于花钱印几万册书,以他现在的身家,的确是拔一毛以利天下。
况且如果此事操作得当,也未必就是个赔本买卖,比如请眼前这位朱总管给做个序,再给写一首与《沁园春》差不多级别的词作为开篇,甭说几万册,就是十几万册,也未必愁卖不掉,至于买书的人里头,有几个能读懂施耐庵的初衷,那就不是他所操心的事情了,在商言商,能赚钱的买卖都是好买卖,不在乎什么糟蹋不糟蹋。
“其实倒不用弄得那么复杂。”猛然想到一个來自另外时空的好办法,朱八十一笑了笑,大声提议,“我淮安军原來有一种东西叫做报纸,不知道二位看过沒有,眼下正准备把它从每旬一期改为五日一期,如果耐庵先生不嫌弃的话,不妨把手稿交给报馆,让他们定期连载,就像茶馆里的平话一样,每期只刊发一小段儿,一则不会催稿太急,耐庵先生可以有时间把手稿重新修一次,二來报纸的流传甚广,凡是运河沿岸,眼下几乎都可以看到,也不会让先生的好文字明珠蒙尘。”
“这”施耐庵低声沉吟,他如今已经年近花甲,找个地方安顿下來,将平生著述重新整理一番,以流传后世,的确符合心中所愿,然而淮扬这个地方能不能留,可不可留,却是一件未知的之事,所以实在沒勇气立刻就做出决定。
“先生担心润笔之资么,你可以问一问令徒清源,我淮安报官给的润笔,够不够买酒一醉。”受朱大鹏的灵魂影响,朱八十一很容易地就误解了施耐庵的意思,笑着给对方透底儿。
“如果,如果稿子被报纸采纳的话,每篇,每篇至少有两贯钱的润笔可拿。”罗本被弄了个大脸红,用非常小的声音解释,然后,又赶紧偷偷给朱八十一使了个眼神,笑着补充,“不敢有瞒大总管,家师乃世外高人,素來喜欢四处游历,此番來扬州,只是为了看一眼我这个不争气的弟子,具体在扬州停留多久,何时离开,还沒确定。”
“哦,如此,倒是朱某唐突了。”朱八十一立刻知道自己操之过急了,讪笑着摇头,“不妨,不妨,耐庵先生尽管在扬州四下多留几天,让令徒陪着四下转转,眼下正值早春,是一年里风光最好的时候,好了,大伙都别站着说话了,且坐下饮一杯清茶。”
说着话,便伸手将客人往身边的石桌旁让,施耐庵和沈富两个见他如此礼贤下士,也不过多客气,拱手道了声谢,先后在桌旁的石头凳子上坐了下來。
须臾,侍卫将茶水奉上,却不是什么名贵奢华的龙团,凤团,而是采了当地的新叶,粗炒而成,茶汤里透着一汪娇嫩的绿色,茶叶的天然香味,也被沸水完全给冲了出來。
施耐庵饶是半生颠沛,见朱八十一用新茶待客,也忍不住悄悄皱眉,心中暗自嘀咕,“这朱总管是故意装样子给我等看呢,还是真的简朴,居然连像样一点儿的茶团都不肯用,随便抓了一把树叶子就來糊弄人。”
那豪商沈富,见识却远比普通人广博,先端起茶碗深深地吸了一口水汽,然后眉头猛地一挑,诧异地说道:“这恐怕又是大总管的独创吧,保留了茶味儿的纯正,却去掉了新叶的苦涩,光是闻上一闻,就令人心旷神怡。”
说着话,轻轻抿了一口,然后又狠狠喝了一大口,闭起眼睛在嘴里回味了片刻,将茶水咽下去,放下茶盏,以右手轻轻拍案,“好茶,好茶,生津解渴,若是读书倦了时來上这么一盏,恐怕比饮一大碗醇酒还要自在。”
“嗯。”听沈富说得夸张,施耐庵低下头去,细细慢品,果然,比起香味浓重的龙团來,少了几分俗浊,多了几分清冽,让人隐隐有出尘之感,身上的疲倦一扫而空。
“这是什么茶,施某以前好像从來沒喝过。”他是个放任不羁性子,嘴里尝出了味道,立刻就想刨根究底。
“就是扬州当地产的新茶叶子,找口砂锅,随便炒干了便是。”朱八十一笑了笑,低声解释,当杀猪屠户时,他根本沒钱买茶喝,所以也分不出什么好坏,而在两个灵魂融合之后,他却又受了朱大鹏的影响,欣赏不了团茶里边那些添加物的浓重味道,所以,干脆让侍卫们自己去采了新叶,随便炒制了一番,然后在晾干了对付着喝,沒想到歪打正着,将后世普遍被人们接受的绿茶给鼓捣了出來,(注2)
对于拥有后世几百年记忆的他來说,炒茶很简单的工艺,不值得一提,但是,施耐庵和沈富二人听在耳朵里,心中却别是一番滋味。
‘富贵却不失本心,这是成大事者模样,比起朱佛子,徐寿辉、布王三、花马王等人,果真是豚狗之辈尔,’
‘连个茶叶,都能弄出别人沒有过的新花样,这朱屠户,好在沒去做生意,否则,这天下钱财,岂不都被他一个人给赚光了,不行,此人厉害,沈家无论如何都必须搭上关系,’
“比起市面上常见的团茶,此物喝起來舒爽得多。”罗本也喝了一口茶水,不失时机地插嘴,“眼下商号已经组织了灾民去山上采摘新叶,估计用不了太久,沿河各地就会有这种新茶可卖,如果能流传开來,百姓们便又多了一条生路,淮扬商号,也又多了一种进项。”
“色润,香雅,品相完整。”沈富花了十万石米,才给硬自己砸出來一碗清茶喝,所以不肯放过任何机会,想了想,信心十足地说道,“如此神物,想不流传开也难,如果罗知府肯将此物交给沈家操弄,三年之内,沈某保证你扬州新茶,名满天下。”
“这个”罗本看了一眼朱八十一,讪讪摇头,“实不相瞒,淮扬商号虽然位于扬州,但官府却无权干涉其日常运作。”
“嗯。”沈富立刻吃了一惊,皱起眉头,满脸难以置信,临來之前,他曾经多方探听过,淮扬商号的七成以上股本,都掌控在朱屠户、淮扬官府和淮阳军手里,所以先前才想做个顺水人情,帮助商号将新茶打入江南各地,谁料对方却信誓旦旦的说,官府不干涉商号运作,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这罗本罗清源,也太会糊弄人。
“官府只管给各家商号立规矩,的确不干涉商号的日常运转。”在座中人,受到后世影响的朱八十一,此刻反而是最能理解沈富思路的,见他的眼神里露出了浓重的怀疑之色,立刻接过话头,笑着解释道,“即便是淮扬商号,也不能例外,否则便成了官商勾结,其他商家就全都沒了活路,后患无穷。”
“那,那火炮等神兵利器,岂不,岂不全都会流落到敌人之手。”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非但沈富满头雾水,连施耐庵,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愣了愣,质问的话脱口而出。
“当然不会。”朱八十一放下茶盏,非常耐心地补充,“淮扬商号负责造炮,造兵器铠甲,并且酌情定价,但可以卖给谁不准卖给谁,却由官府说得算,各个港口都有专人负责检查,如果发现有商家刻意违背规矩,立刻追究到底,该罚金地罚金,该杀头的杀头,绝不宽恕,其他,凡与战事有关的物资,规矩也是一样。”
这个规矩,在当初他决定创建淮扬商号时,就已经跟逯鲁曾等人多次解释过,所以重复起來,轻车熟路,施耐庵和沈富听到之后,眼睛里的困惑稍解,但是在内心深处,却有无数个惊雷在连续炸响。
“明明是官办,官府却不得干涉商号日常运作,商家自负盈亏,官府只管定规矩,逼着商家遵守,并且一视同仁,这是哪朝哪代的做法,哪朝哪代有此先例,真的能照此执行下去,那商家”
对于商家來说,这简直是古今第一大变,毕竟是全天下数得着的巨商,很快,沈富就发现了新规则的好处在哪,激动之下,手中的茶盏再也端不稳,将青绿色的茶水晃得全身上下到处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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