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1 / 2)
一时行到承明殿,就有宫人将二人引进去,陈婕妤一般身着吉服等着,看着景和夫妇进来,坐着受了他夫妇的礼,对着景和固然是面带笑容,对着吴芳蕤,更是一团和气亲热,只与吴芳蕤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最是乖巧懂事的,不然也不能与圣上提起你。如今有你照顾他,我也就放心了。若是他欺负你,你只管与我说,我告诉圣上治他。”吴芳蕤红着脸答应。
陈婕妤又将吴芳蕤拉在身边坐了,笑问:“见过皇后了?”吴芳蕤听着陈婕妤提起玉娘谢,心上就是又羡又叹,这位谢皇后绮年玉貌又深得帝心,真可说是天底下最尊贵最幸运的女子了。
吴芳蕤到底年少,心有所思脸上多少带了些出来,瞧在陈婕妤眼中,格外刺眼,强笑道:“你年纪小,说不得提点你一二。你也知道,我是得罪了皇后的人,所以才落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说着,眼中慢慢凝了泪,“你日后在宫中行走,遇着皇后殿下,仔细伺候,万不要得罪了她,要记着,她才是你正经婆婆呢。”这些话分明是说这玉娘心胸狭隘,睚眦必报,这些话虽是实情,可在不了解吴芳蕤为人真实性情的时候,不该这样直直地说与她知道。因与陈婕妤道:“母妃,你好端端地吓她作甚?”陈婕妤听儿子护着吴芳蕤,心中便不喜欢,抬眼对景和一看,眼泪就落了下来:“总是我连累了你。”
瞧着陈婕妤做出一副软糯模样,景和脸上神气就淡了些,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来,口中却说的是:“母妃这样说,可真是折煞儿子了。”
吴芳蕤嫁前,听说的是吴王景和是个孝子,几回在当今乾元帝跟前回护陈婕妤,这才叫乾元帝不喜欢。可今日瞧着他们母子情状,仿佛各有怨气,一时也摸不清头脑,是以连一个字也不敢说,坐在陈婕妤身边可谓如坐针毡。可景和与陈婕妤母子纵是话不投机,景和也是端坐不动,直捱了有大半个时辰,方站起身来告退。
两人出得承明殿,一路前行,还没来得及出宫,就看着有太监从外飞奔而来,一头的汗,脸上带些惊惶之色,急匆匆奔到景和一行人身边,瞥见是景和这才站住,匆匆与景和见过礼,不等景和开口就要告退。
景和便道:“可是出了甚事,你怎么一副慌张模样?”那太监咽了口唾沫道:“回吴王殿下,晋王妃的车驾惊了。”
吴芳蕤倒是还记着样貌平常,举止温柔的徐清,也知她身怀有孕,听着她车驾惊了,也是吓了一跳,不由转脸看向景和,不想这一转头的功夫,却见景和眉眼潋滟,仿佛带了些笑意,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待再定睛看去,景和脸上却是一副忧心忡忡地模样,又听景和道:“你这是往何处去?父皇与母后知道了吗?”看着景和这样关切,不由吴芳蕤疑心起自家方才是不是眼花了。
那内侍回道:“圣上已知道了,奴婢正要去回殿下。”景和听了,先道:“那还不快去。”又转头与吴芳蕤道:“即是遇上了,我们一块去母后那里听一听详情,你看如何?”吴芳蕤自然答应。
玉娘那时已卸了大妆,才换上燕居常服,听着内侍报进来,说是晋王夫妇回府的车驾惊着了,自是吃着一惊,这一惊,腹中也抽痛了回。宫人们看着玉娘吃痛都拥过来搀扶,却叫玉娘摆手止住,定了定神,方由左右扶着出了后殿。到得前殿,却看除着站着个内侍之外,连着景和夫妇也在,脚下不由站了站。
那内侍看着玉娘出来,立时上前参拜,又将实情奏与玉娘知道。
却是景淳夫妇出宫回府,车马行至嘉兴大街时,忽然有几个大爆竹炸响,惊着了拉着晋王妃徐氏所乘马车的马,惊马拉着车驾一路狂奔,待得侍卫们赶上止住惊马,晋王妃已不大好了,正滚在车厢内抱着腹部嚷疼。
玉娘听着这话,就将眼闭上了,片刻才道:“晋王妃如何了?”内侍因记着乾元帝的话,要缓缓与皇后讲,因此只道:“回殿下话,奴婢进宫前,几位御医已赶往晋王府去了,怕是,怕是不大好。”
听见这话玉娘神使鬼差地瞧了景和一眼,果然看景和眼角眉梢的笑意一掠而过,顿时明白是他的手脚。她自家也有着身孕,是以看着景和这番手脚,由人及己,他能这样害徐清,焉知来日不会这样对她,自是又惊又怒,就不肯轻放景和过去,电光火石间捂着腹部就倒了下去。
玉娘这一倒,椒房殿中诸人都吓得魂飞魄散,纷纷抢上前服侍,便是景和也抢上了几步,看着玉娘双眼紧闭,颜色如雪,心上不由后悔。
又说吴芳蕤到底知道玉娘是她嫡母,看着她倒下不上去服侍,回头圣上知道,必定责怪,是以也跟了上去,又看景和面露关切,便以为他与自家一般想头,百忙中还轻声与景和道:“您是成年皇子,不好擅入母后寝殿,有妾在呢。”说了,便随着椒房殿的宫人们一起将玉娘扶进了内殿,眼角却瞥见景和虽跟上了几步,到底还是站住了脚。
玉娘晕倒,自有人飞奔去告诉乾元帝知道。乾元帝才接着晋王妃徐氏受惊见红的消息,才将御医署几个御医遣出去,转眼就听着玉娘也倒下了,哪能不慌忙,也亏得在乾元帝心中玉娘腹中的孩子胜过景淳的孩子百倍,是以御医署中千金科上最好的楚御医依旧留在宫中,以备不时之需,这时听着玉娘受惊倒下,忙令人速宣楚御医去椒房殿,自家也轻车简从,一路催着往椒房殿赶去。
到得椒房殿,乾元帝等不及肩舆停稳便从舆上跃下,三步并作两步进了椒房殿,一眼瞅见景和站在殿中,眉头一皱,顾不得问话便进了内殿,看着玉娘卧在榻上,脸上雪白,双眉紧紧蹙着,樱唇上也没有一丝血色,恍惚是玉娘上回小产时的模样。当时玉娘半条裙子都叫血浸透的模样,乾元帝这会想起来也觉心痛,是以看着玉娘又是这副形容,几乎是魂飞天外,十分后悔不该叫人把这事来回她。
原是乾元帝先收着景淳夫妇惊马的消息,想着高贵妃那里早晚要知道,她如今肯听玉娘的话,还是叫玉娘去告诉她,也免得她胡闹,这才遣内侍来告诉玉娘。乾元帝也算得小心了,怕勾起玉娘伤心事来,不许内侍将将侍卫拦住徐清马车时 徐清下裳都是血的消息告诉玉娘,可没想到饶是这样,玉娘还是受了惊。
乾元帝放缓了脚步走到榻边,探手要去摸玉娘搁在榻上的素手,才伸出手去又缩了回来,指尖搓了搓,才在玉娘榻边坐下,轻声唤了几回:“玉卿,卿卿,好孩子,你听着我说话了吗?若是听着了,也张眼瞧我一瞧。”
玉娘这一晕,固然是腹中确实疼痛,更多的却是做态。乾元帝进来时她已听着了,只做个不知道,听着乾元帝轻声唤了几回,才慢慢地张开眼,做个茫然的样子将乾元帝看了眼,眼中便落下泪来。乾元帝看着玉娘张眼,这才松了口气,慢慢地伸过手去将玉娘的手握在手中。
椒房殿中服侍的众人早惯了帝后这幅模样,可新嫁的吴芳蕤却是头一回见着,看乾元帝待谢皇后如珠如宝,小心翼翼地模样,不由艳羡,暗想若是她能与景和也是这样恩爱,便是不做皇帝又能如何?
又说片刻之后,楚御医赶到,请了脉,只道皇后陡然受着惊吓,惊动了胎气,并无大碍,便在玉娘如今吃的保胎药的药方上加减了几味药,先奉与乾元帝看了,看得乾元帝首肯这才退下。
不说由宫人拿着新的保胎药去煎药,只说乾元帝听着楚御医道是无碍,也松了口气,这才柔声与玉娘道:“便是景淳的孩子有碍,又关着你什么事呢?你只念着人,如何不念念你腹中的孩子,不想想阿琰与我呢?你若是有闪失,岂不是叫我与阿琰伤心?你也忍心!”
玉娘听说,便与乾元帝道:“圣上,今儿徐氏到我跟前时,我看着她比从前丰满了好些,身孕只比我大一个月不到,连身形也看得出了,可见怀相是极好的,又是您头一个孙儿,心上正替您欢喜,哪晓得转眼就惊了马。您说好端端地,如何就有爆竹呢?莫说是徐氏身在当场,便是我在这里听着也有些害怕。若是恶作剧,这可太促狭了些!”说了眼中垂下泪来。
乾元帝虽早知那爆竹多半是故意为之,已下了旨意追查的,待听着玉娘无意那句“我也害怕”忽然便福至心灵起来,只认为主使人这是一石二鸟之计,一面借机除去徐氏腹中的皇长孙,一面籍此惊动玉娘。玉娘胆小怯懦,身子又弱,连宫务也交了出去,全靠药养着,满朝谁不知道?听着徐氏从她这里出去就出了事,哪能不怕?她身子即弱,哪能受这样的惊吓。可不出事了。因此把手探过去擦去了玉娘雪腮上的泪珠,又将玉娘的手拉在唇边一吻:“你只管放心,哪个捣鬼的,必定逃不过去。”玉娘听说,脸上才显出微笑来。
玉娘这里是虚惊一场,晋王府中却是愁云惨雾一片,却是几位御医使尽了浑身解数,徐清腹中的孩子依旧没有保住,落下了一个男胎,已依稀瞧得清五官面目了。徐清当时已厥了过去,景淳看着那团有着头颅四肢的血肉,竟像个孩童一般蹲在地上哭了起来。
☆、第281章 畏惧
侍女内侍们瞧着晋王哭得涕泪横流,仿佛与家人离散的孩童一般,唬得都不敢动,待要上来相劝又畏惧景淳性子暴躁,你瞧我,我推他的,竟是没一个敢向前。还是景淳从宫中带出来的内侍念恩机灵,跑去请了王府长史。
晋王府长史姓个高,唤作高襄。高襄与高贵妃辗转有亲,若是认真论起来,还是高贵妃未出五服的堂兄。
当时景淳开府,高贵妃是知道自家儿子毛病的,唯恐泄露,总要在晋王府搁一个自家人才安心。因此托高鸿寻了高襄来。高襄从前比高鸿兄弟等都有体面,十八岁上就中了秀才,二十四岁上又中了举,而那时高鸿不过是个低级军官。到后来,高贵妃入宫得宠,高鸿因着妹妹,步步高升,终于做到了三品的归德将军。可高襄却是屡试不第,依旧是个举人,且家中失了次火,将家财烧得七七八八,此后父死母病,妻子又屡产屡殇,日子渐渐地艰辛起来。
因高家未发迹前高襄照顾过几回,两家还有些儿交情,高鸿把高襄举荐给高贵妃,高贵妃又来请托玉娘。这等能为自家搏个善名,且惠而不费的事,玉娘自是愿意替高贵妃在乾元帝跟前说项。
乾元帝素来疼惜玉娘,但凡玉娘开了口,只恐玉娘不喜欢,总不肯驳回。听着高贵妃所求的不过是景淳自家的长史,用个高家的人也无妨,因此特旨超拔,叫高襄做了晋王府长史。
高襄做得晋王府长史,景淳为人虽脾气暴躁,可手面上却大方得很,看着高襄母亲妻子俱都有病,倒是肯可怜他,现给了一百两银子与高襄。就是高贵妃在宫中听说了,也一样赏了一百两银子并些参苓鹿茸出来。高襄的母亲与妻子因能好好的延医吃药,又有安静地方养病,身子都慢慢地好了起来。
因此高襄颇感念高贵妃与景淳恩情,兼知若是离了这里,再寻这么好地方这么个好差使可是千难万难了,是以差也当得十分尽心。
今日景淳与王妃徐氏两个好端端地出去,回来时王妃便出了事,看着景淳手足无措的模样,高襄自是十分担忧。正在自家房中打转,就看着景淳身边的念恩一头撞了进来,还不待高襄开口,念恩已将高襄一扯道:“您快随奴婢去瞧瞧罢。”扯着高襄往景淳外书房去的路上就将事情交代了。
高襄听着王妃腹中的孩子终究没保住,也感叹了回,把袖子抹了眼道:“娘娘知道可不要疼坏了。”念恩听说也叹了口气,又怒道:“青天白日,也不见哪家娶妻乔迁,好端端地就扔了爆竹出来,是有人捣鬼哩,只可惜了小世子。”
两个到了外书房,景淳这回子已收了泪,正在与御医说话,细问徐清状况。听得御医道是:“幸得王妃身子强健,虽是小产了,调理些日子也就无碍了,与日后也没妨碍,殿下与王妃还年轻着呢。”景淳一时没明白,又看御医将头低了下去,方才醒悟,御医这是在说与徐清日后的生育没妨碍,不知怎么地,心上就有些欣慰,点头道是:“你回去见着父皇,缓缓与他说。”顿了顿,眼圈又有些红,摆了摆手,使御医们退下,自家却又慢慢红了眼圈。
高襄进书房时,正与御医们擦肩而过,看着景淳坐在书桌后,眼圈儿鼻尖通红,又不住地把袖子举起来抹泪,也觉心酸,因此上前几步先与景淳道恼。景淳抬眼瞧了眼高襄,用袖子把脸一抹,指了对面的椅子道:“你坐下。”高襄谢了座,半边屁股捱着凳子坐下了,轻声道:“殿下有什么吩咐?”景淳垂了眼,半刻才道:“孤口述,你写。”
景淳这一道折子是叩阍送进来的,上头备诉失子之痛,又言道:“今日杀儿子,来日何图?儿不敢思,儿亦不敢想,唯俯乞苍天庇佑吾皇。”乾元帝看完景淳奏章,勃然大怒,将折子掷在地上怒道:“竖子敢尔!”
乾元帝这一句骂的不知是哪个,殿中服侍的宫人内侍们没一个敢开口的,便是素来得乾元帝信赖的昌盛也垂头闭目,不敢上前相劝。乾元帝气咻咻地在殿中转了几圈,头一抬正要说话,就听着殿门外呜呜咽咽地哭声丝丝缕缕地传进来,钻入耳中,直叫人听着鼻酸。
乾元帝因站下脚道:“外头何人?”
哭声顿了顿,转瞬又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昌盛瞅了眼乾元帝渐渐发青的脸色,忙碎步走在门前,双手将门一拉,却看门前跪着个妇人,一身素衣,把袖子捂着脸,正在哀泣。听着殿门打开,因将头一抬,昌盛瞧得分明,正是高贵妃。昌盛对高贵妃倒也有几分怜悯,正要劝解一两句,哪晓得身后的乾元帝怒道:“问她甚事,有话就说,若还要哭,滚回她昭阳殿哭去!”
高贵妃听着乾元帝的话这样无情,便将呜咽声咽下,抬去满是泪痕的脸遥遥对着殿中的乾元帝道:“圣上,那是个皇孙呀,您的皇孙!眼耳口鼻都生全了的,妾心中疼得慌。妾已替孩子做了几身小衣裳,妾以为到了明年,就有人唤您一声皇祖父,唤妾一声祖母,如今都没了。您不心疼吗?”
乾元帝的怒气在听着高贵妃这几句话时,降下去了些,额角却是疼得厉害,把手指在太阳穴上按了按,到底还是走到门前,低下头将高贵妃看了看,叹息了声道:“是朕的孙子,朕如何不心疼?可你们母子一个个地逼着朕,真当朕糊涂了吗?”
高贵妃听着乾元帝这几句话,慢慢地将身子俯下:“妾有罪。”廊下悬着的气死风灯照在高贵妃身上,惊见高贵妃满头青丝中竟已夹杂了银丝。乾元帝一时默然,片刻才与昌盛道:“将贵妃送回去。”自家折身回到殿中,弯腰将景淳的那本折子拣了起来,轻轻搁在了案几上。
却是景淳这道本章,虽未明指,可其中字字句句都暗指着景和。乾元帝本性多疑,虽他自家也疑心着景和,可一旦看着景淳在毫无凭据的情况下剑指景和,更兼言辞犀利,将他也扯了进来,自是起了疑心,以为景淳是不死心,依旧希图着大位,是以籍机除去景和。他即起了疑心,不免多思多想,进而疑心是景淳的苦肉计,到底乾元帝也是知道景淳脾气,当时为着李氏逼问他,他就敢当着李氏的面儿杀了证人,这样的人,甚事不敢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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