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八章矛盾(1 / 2)
(二合一)飞檐雕兽的天井小院中,四方倾斜的屋瓦将雨水尽数汇集在天井之中。虽然雨势已经变小,但天井之中依旧水流滚滚。暗沟入口处落叶打着漩涡被水流吸走。湍急的水流发出呼呼的啸叫之声。
红漆雕栏的长廊之上,一身紫袍的吕中天正负手站在廊下看着天井中的雨水奔流,脸上神情平淡无波。在他身后,面庞英俊身材修硕的吴春来和副相钱谦益沉默的站在那里,静静的追随吕中天的目光看着天井中的水流和水面上旋转的落叶。
“呵呵,雨算是停了,要是再大些,持续时间再长些,咱们这公房怕是要内涝了。适才那雨水都漫到第二条台阶那里了。看起来,排水的阴沟应该是有些堵塞了,往年比这更大的雨水也能顺利排出,不会积留。定是这些烂树叶和淤泥堵住了。”
吕中天呵呵的笑着转过身来,慢慢的走回公房之中,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抖了抖官袍的袖子,捧起一盅茶水来稀溜溜的喝。
吴春来和钱谦益也跟着进来,吴春来学吕中天的样子坐下喝茶,钱谦益却皱着眉头来到吕中天身旁,沉声道:“吕相,你还能如此淡定么?这严正肃和方敦孺要变天了啊,他们做的事情你竟能容忍么?”
吕中天皱了皱没有,笑道:“钱相是何意啊?老夫怎么没听明白呢?”
钱谦益跺脚道:“吕相还跟我打什么哑谜?人都要骑在咱们头上拉屎了,怎么您还这么淡定?人家今天说的明明白白的,常平仓归于他条例司管辖。各地常平仓官员由州府县主官担任,那不是说,这些地方的知府县令都要归他们管么?这般公然夺权,您怎么今天在殿上不说话反对?这是要架空咱们政事堂么?吕相不闻不问,这岂非是纵容和软弱?”
吕中天愣愣的看着钱谦益那张急不可耐的老脸,忽然间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老钱呐,看来你真是要告老致仕咯。你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钱谦益怒道:“老夫是老了,老夫也不想受这个气了,明年我便致仕回家了,我可不想再多管闲事了。吕相就当我没说刚才的话。”
吕中天指着钱谦益笑道:“瞧瞧,还真生气了。老钱呐,不是我说你,你是真的没弄明白眼下的情形。今日殿上之事都是昨晚在宫里当着皇上的面大伙儿表态支持的,难道老夫今日要在殿上闹将起来么?皇上会怎么想?”
钱谦益瞪眼道:“可是昨晚所议之事可没有让知府县令兼任常平仓主官之说。但是常平仓划归他们管便罢了,这不是别用用心之举么?”
吕中天捧杯喝茶,钱谦益还待要问,吕中天摆摆头道:“春来跟钱副相解释解释,老夫相信你一定看的比钱副相清楚。”
一旁的吴春来微笑拱手道:“不敢!春来愚钝,岂会比钱副相看的更多。不过这件事……春来还是悟出了些东西来。但不知能不能说。”
吕中天笑道:“有什么不能说的,有没有外人。说吧,老夫也想知道你跟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吴春来起身躬身道:“好,那春来便来瞎说一气。不对之处,还请吕相多包涵,也请钱副相多包涵。”
“哎!你客气什么啊?谁不知道你点子多,要你说你便说嘛,卖什么关子。”钱谦益焦躁的坐下,端起杯子里一口喝下,却又呸呸呸的乱吐出来,大叫道:“啊,烫死老夫了。这茶怎地还这么烫?那个沏茶的?想烫死我么?”
吕中天和吴春来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钱大人,您当真觉得吕相不闻不问是软弱之举么?钱大人难道不知道吕相曾经说过的话么?”吴春来笑道。
“吕相说的话多了,老夫怎知你说的是哪一句?”钱谦益舌头烫的又疼又麻,没好气的说道。
“吕相曾经说过‘想要其灭亡,必要使之疯狂。’。疯狂的人会自取灭亡,根本不用太花心思去对付。”吴春来微笑道。
钱谦益皱眉道:“现在还不够疯狂么?他们今日颁布的那新法,那般做派举动,还不够疯狂?”
吴春来笑道:“还不够疯狂,还需纵容他们继续的疯狂下去。一直疯狂到连皇上都无法忍受的时候,便是他们的末日到了。谁看不出他们借机揽权?谁又看不出他们没把两府放在眼里?打着变法的旗号借机揽取军政财三权,瞎子都能看得出。然而,现在的情形是,皇上正被他们蛊惑的在兴头上,现在反对的意见肯定是听不下去的。谁要是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那岂非是自找苦吃?所以,此时此刻,韬光养晦静观其变才是良策,而非跳出来对着干。即便是吕相的身份,此刻反对也未必见效果。反惹皇上不喜,被以为是反对变法,反对富国强兵之策。没听那方敦孺在殿上的一番表演么?说的再明白不过了,谁反对便要谁去想办法对付辽人的入侵,解决财政的难题。这些大帽子扣下来,谁担得起?”
钱谦益愣愣的道:“说的倒也是,不过……咱们就这么什么都不做,岂非让他们气焰大张?瞧瞧那些官员们,连天降大雨都说成是变法顺应天意之功了,这马屁拍的我都看不下去。咱们若不表明态度,这些家伙必会纷纷去向严正肃方敦孺献媚去了。平时可都是围着吕相转的这些家伙们都要反水了。”
吴春来冷笑道:“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这是好事啊,天天围在吕相身边的一群人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此刻反而水落石出了,倒是省的一个个的鉴别了。墙头草们让他们去好了,谁又在乎这些没有气节的家伙们?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钱谦益看了一眼闭目仰在椅子上似笑非笑的养神的吕中天一眼,咂嘴道:“老夫就怕……就怕弄巧成拙啊。那新法……新法一旦成功,严正肃和方敦孺可就无法撼动了。到时候,怕是吕相的位置……”
“哈哈哈,笑话。那新法怎么会成功?钱大人,不是卑职无礼,您怕是真的老糊涂了。那新法如此的急功急利,如此的野蛮强行,又怎么会成功?什么让百姓回归土地耕作?无非是抑制兼并罢了。还有那什么放贷于民,那是直接从百姓身上取利。现在大伙儿还不太明白,很快他们便会明白过来,严正肃是要割百姓的韭菜。这和加税有什么两样?我斗胆预测一句,此新法必起民愤,严正肃和方敦孺会被万人唾骂。”吴春来冷笑道。
“……竟有如此的严重,我可是真的没看出来……”钱谦益喃喃道。
椅子上的吕中天忽然睁眼坐起身来,呵呵笑道:“钱副相,比这严重的还在后面呢。不仅要激起民愤,还要激起官怨。那数百万户的闲散百姓回归土地耕种自然是个极好的想法。我只想问一句,这些人卖了田亩流离在外,又想回归土地,请问,哪里来的田亩给他们耕种?大户人家也是花银子买下的田亩,凭什么给他们耕种?嘿嘿,接下来下一步,严正肃和方敦孺必是要解决这件事了。我倒是很像知道,他们怎么从大户手中将田产要回来。依着这两人的脾性,估计手段也是强硬之极的。那他们得罪的可不仅是百姓了,连豪门大户也一并得罪了,到那时,还有谁帮他们说话?刀没架在自己脖子上,一个个拍手叫好。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时候,我看谁还叫好?等着吧,好戏在后头呢。”
钱谦益终于明白了过来,不是吕相不软弱可欺,是吕相早已看穿了一切,他只是在坐观动向,找寻时机罢了。自己再一次暴露了智商,实在是有些难为情。钱谦益其实并不想致仕,他还想在副相的位子上干下去,但这一切都需要吕中天的扶持才成。就像当年吕中天硬生生的将他拉到这个位置上,不顾众人的反对那样,钱谦益自己也明白自己是不够格的。但现在,自己怕是真的不能在这个位置上呆下去了,因为吴春来比自己强太多。吕相身边需要的是吴春来这样能看清楚事情的人,而非自己。虽然有些遗憾,但钱谦益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怨恨之心,这副相之位本来就不属于自己。自己做了这么多年也已经够本了。而且,朝着看起来很快便会乱做一团,自己还是图个清静离开的好,自己这个智商就不要掺和了。
雨停了,钱谦益告辞离去,公房内只剩下吕中天和吴春来两个人。吕中天微笑着对吴春来道:“春来,你果然和老夫合拍,你的看法和老夫相同。老夫没有看错你。钱谦益太糊涂,我想改让你接替他的位置了。当年钱谦益为我做了些事情,我也提拔了他为副相。这么多年来他也没什么建树,于我而言也仁至义尽了。朝中情势复杂多变,我需要你站出来。过几日我便劝钱谦益提前致仕,奏请你为副相。你看如何?”
吴春来激动的跪地磕头,口中高声道:“多谢吕相栽培之恩,下官誓死追随吕相,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吕中天摆手道:“不要这样,你不是效忠于我,你是效忠于朝廷。变法之事,严正肃和方敦孺蛊惑圣上,坏了朝纲,我们是不能坐视他们胡闹的。但现在圣上对他们全力的支持,我们只能静观其变。虽则此新法有很多弊端,但只要执行得当,也必是有成效的。不瞒你说,老夫其实心里也有些犯嘀咕,真要是被他们做成了,哪怕是有弊端和民怨,只要于朝廷财政有益,皇上必也是认可的。到那时,我们反而处境尴尬了。”
吴春来沉声道:“不会成功的,吕相你放心,这新法必然不成的。卑职不会让它成功的,这两个人如果霸占朝纲,还有我们的容身之地么?新法弊端明显,卑职有一万种办法可以让其难以成功。但那么做,似乎有悖朝廷的期望。毕竟,朝廷财政吃紧也是急需解决的问题。”
吕中天长眉一挑,轻声道:“你想做什么便去做。朝廷的难题确实需要解决,但乱朝纲者也绝不可容忍。祸乱朝纲动摇人心比之朝廷的财税之事要严重百倍。李唐时的杨国忠善于理财,为朝廷赚了很多的银子。然则如何?李唐衰败自杨国忠专权始,这便是重利而轻义之弊。我们绝不能以一技而掩其偏。国之重臣,讲究的是忠义之道,而非取利之技。严正肃和方敦孺枉读圣贤书,他们要全天下人都逐利,这将会让我大周的风气败坏,绝不可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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