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养九一(2 / 2)

加入书签

原先那道伤口结了疤,渐渐愈合,现在又被狠狠地撕扯开来。她仿佛又回到了那日的刑场,到处都是血,而她无能为力。

领队细细看着她的神情,又冷哼一声,出了门,叫人将消息送去王宫。

第二日一早,守军收到消息,秦王要求将易姜押往王宫。

易姜一夜未眠,形容憔悴,行尸走肉一般被拽上马车时,头重脚轻,一脚一脚仿佛踩在棉花上。

她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到的王宫,意识到自己人在王宫时发现天已经黑了,周围穿梭不断的内侍宫女看她的眼光大不相同,带着避让与嫌恶,再不是当初的逢迎。

她被拖进了大殿,狼狈得跌倒在地,殿中美人跪坐形状的宫灯排了几排,将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她从青铜灯座的反光里看到自己模糊的身影,再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相国,浑身脏污不堪,如同乞丐。

没有旁人在场,只有几个内侍垂手侍立,殿门在她进来时就被关上了。赤玄冕服的子楚坐在王座上,冷冷地开了口:“本王听说易夫人得知故主遗骨蒙难,悲痛欲绝,此刻一见,果真如此。都这样了,你还不承认与故主勾结?”

易姜哀莫大于心死:“小儿尚且懂得结草衔环,我立身世间,若故主蒙难都毫无感觉,岂不是牲畜不如?”

子楚觉得她含沙射影,语气登时满含愤怒,一声暴喝:“将人带上来!”

易姜微微抬眼,看到那垂帐之后的内殿里一个人被两个内侍拖了出来,摔倒在地,竟然是息嫦。她咬紧唇,朝子楚看过去时眼神已经带了恨意。

一看到易姜,息嫦就哭了起来,她好半天才撑着身子爬起来,一身的伤,想要往易姜这边来却被内侍按住跪了下来。

子楚从王座上走了下来,视线牢牢盯着易姜:“易夫人隐瞒秦国的事不少啊,明明为齐相公西吾生了个儿子,却谎报秦国流了产,这就是你所谓的忠心?”

易姜蓦然看向息嫦,她哭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以头抢地,半晌才呜咽着吐出字眼:“主公恕罪,他们用我两个孩子的性命逼我,我实在没有办法……我可以为主公死,可孩子们还小啊……”

易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已经无法救赵重骄,倘若无忧再出事,她不敢想象自己会怎样。

吕不韦是经商起家的,他的人脉耳目广的很,子楚为了要她的命,已经无所不用其极。假如没有节外生枝,她不至于会让自己落到这步田地,攻赵达成便能将后路铺排出来,全身而退。但赵重骄忽然出现,计划骤断,难道是天意如此?

子楚闲闲地在她面前踱了几步:“念在夫人这几年为秦国立下过功勋,本王留你全尸,赐鸩酒一盏,本王就不送了。”言罢拂袖转身,大步走向内殿。

息嫦闻言挣扎着想要到易姜身边来,但被拖了下去。内侍手托漆盘款步而至,其上盛放着精巧的青铜酒爵。

另有二人上前,分左右按住易姜的肩胛手臂。

昭襄王的贴身内侍素来与她接触最多,也算亲厚,此刻手中已经端上酒爵,走到了她跟前,重重叹息一声,眼底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不忍:“易夫人该明白,王位换了人做,臣子也会跟着换,您好走,到了地下,先王自会为您主持公道。”

他一手抬起易姜下巴,将酒爵抵在了她的唇边。

易姜紧抿着唇,一直涣散的思绪愈发飘忽。

她只是个懒散的小人物罢了,平生未做过大事。来到这里辗转已近十年,从回避到迎难而上,为了生存无时无刻不再挣扎,终于成了顶端的一员,有了自保的权势,摆弄着天下大局。可最终,她终究还是什么都做不了。

救不了想救的,改变不了想改变的,企盼不了可企盼的。

这些年迷茫过,彷徨过,跌跌撞撞,走过弯路,爱过人也被爱过。一面为了生存在这世间苦苦挣扎,一面又因为这个灵魂而不愿屈服这世间的规则。

怨责于□□纵的生活,期望着自由,可为了这份自由自己又何尝没有操纵过别人?何尝没有利用过别人?一面不愿变成别人手里的人,一面将别人变成自己手里的模样。她又算得上什么好人?

庄周梦蝶,一梦浮生。究竟是她变成了桓泽,还是桓泽本就是易姜?究竟是她的出现改变了历史,还是历史改变了她?究竟是现在身在梦中,还是心中的现代世界才是南柯一梦?

她已不是原来的易姜,也再也做不回原来的易姜。

闭上双眼,嘴唇被用力捏开,那杯酒一滴不剩地灌了下去,内侍的手一顺她脖子,她便咽了下去,竟是轻车熟路的架势。

易姜忽然理解了赵重骄临终时的心情,这一刻竟然出奇的平静。

人之将死,忽然没有了怨责,没有了企盼,没有了一切情绪,无爱亦无恨,无怨亦无怖。

唯有可以庆幸的是,还好没有将无忧接来身边,还好少鸠和裴渊都走了,还好她及时推开了公西吾……

如果从未来过该多好,从未遇上该多好,这里的一切都不曾触及该多好。她本就不属于这里,也不该在这里苦苦挣扎,也许这是一种解脱,无声而来,寂然而去。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