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2 / 2)
也许陈信伯、张协等文武官员能跟着南下,但满臣文武的家小加起来就有好几万人,李卓绝不可能让这几万人拖拖拉拉跟着一起南下突围的——且不说南下突围的凶险,便是能逃出去,自己七老八十了,本就死不足惜,但将满门家小留在燕京任东胡人屠戮,叫陈信伯真真的不能狠下心来。
不管郝宗成脱归的疑点有多大,不要说张协了,局势拖到这一步,便是陈信伯也不肯让李卓再有起用的机会。
陈信伯打开始确实没有对张希泯起疑心,但这当儿听到张希泯伤重不治的消息,半生沉浸于尔虞我诈政/治斗争里的他陡然间明悟过来,郝宗成脱归的疑点跟问题,不是在郝宗成身上,恰恰是在张希泯头上——陈信伯恨得急跺脚,心里暗忖: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还是差张协一筹啊!
第79章 算计
听到张希泯伤重不治的消息,陈信伯心神一阵恍乎,越想越觉得事情棘手,谁能想到张协会如此狠辣,竟是一刻都不拖延的弄死自己的儿子,便是他将疑点捅开来,皇上也不会信,反而可能将自己扯进去一身屎。
陈信伯与王启善先去泰和宫复了旨,刚要打道回府仔细谋算,走在夹道里听着后面有人喊:“陈相爷,陈相爷……”
陈信伯回头看去,却是内侍少监、万寿宫管事陆会宗,看他的样子,似在这边等了许久。
陆会宗是万寿宫的人,想必是太后差他来找自己,陈信伯心里思量着:梁家在陈塘驿一役给东胡人打丧了胆,官家许梁家占了山东,一方面是指望梁家能收拾河淮的乱局,一方面立宁王之后能借梁家压制江淮势力不受控制的膨胀,一方面是燕冀有危时能指望梁家就近来援;一度万寿宫在京里也变得活跃。
梁家既未能收失河淮乱局,东胡人打进来,梁家兵马在平原府就顿足不前,江宁那里的算盘更是诛心——淮东军未来勤王,这边恨得咬牙切齿,万寿宫自然也成了臭茅坑,无人再去理会。
陈信伯想到李卓临死前的话:津海绝不能去,南行或有一线生机……南行就是梁家的地盘,万寿宫就未必没有用处。
陈信伯一时间也想不透李卓为何说津海去不得,但脸色也缓了缓,站在那里等陆会宗过来,问道:“陆大人唤我有什么事情?”
“陈相爷若是有闲暇,太后请陈相爷到万寿宫走一趟。”陆会宗说道。
陈信伯犹豫了一下,说道:“也没有别的事,刚要回府里呢……”便随陆会宗及随行两名小太监往万寿宫走去。
宫墙之间的夹道深长,穿门便是道高两丈余的汉白玉影壁,当中刻着丈余大小的“寿”字,四周小字环绕。陈信伯眼睛不好,但知道这周遭到的小字都是太后花甲大寿时诸臣所献的“寿”字拓刻上去的。
绕过影壁,看到有车轿停在前院中庭里,陈信伯小声问陆会宗:“可是鲁王过来了?”能直接坐轿进万寿宫的,京里可没有几个人——局势虽乱,但宫里该讲的规矩还是要讲,除了陈信伯这样的三朝老臣,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直接到万寿宫的前院才落轿。
“嗯,”陆会宗说道,“鲁王爷与阳信公主给请了过来,与太后说话解闷呢,这会儿还没有离开……”
崇观十年元鉴海继承了鲁王爵,便一直滞留在京里。虽说他与宁王元鉴武都是今上的侄子,但宁王元鉴武是先帝的遗嗣,今上没有子嗣,先帝遗嗣继承大统是当然之举。
当然,今上若能顺利突围前往江宁立新都,就凭着江宁此时的袖手旁观,铁定会将宁王废掉。不过就算到那一步,也未必就轮到鲁王出位,还有好几个侄王要争呢。
张协连儿子都舍了出去,大概是打定主意留在燕京不走了,万一给陈定邦或狗犊子卢雄闯出城去,将李卓身死的消息漏到陈芝虎的耳里,就未必还能指望陈芝虎尽心护送突围——争,能争着屁去!
陈信伯心里有一种万事皆休的放纵,心里又想:将张希泯的疑点在太后面前捅出来,或许能打张协一耙子?但细想来又摇头否认,最终还要皇上肯信才成,那太冒险了。没有一击必中、一击必杀的机会,还不能直接撕破脸。
陈信伯由小太监领着在偏厅里喝茶,陆会宗进去通报,片刻即回,请陈信伯请去。穿堂过室,陈信伯与陆会宗走入梁太后起居的院子,阳信公主元嫣从里间过来,敛身施礼:“陈相爷……”
“小公主有礼了。”陈信伯作揖还礼,先恭送阳信公主离开。
阳信公主元嫣是原鲁王元鉴澄之女,算是梁太后的侄孙女,济南城破,除原镇国将军、今鲁王元鉴海与侄女元嫣等少数人趁乱逃脱外,鲁王府大多数有罹难身亡或给捋去北地为奴为婢。
梁太后怜元嫣可怜,将她留在宫里收养,封为公主。一恍三年多时间过去,三年前的小丫头,如今已是十五岁明眸善睐的少女了。
陈信伯心想:南撤时,太后应该会带上鲁王与阳信公主吧?
走进燃了梵香的内室,看到鲁王元鉴海也在场,陈信伯向太后及鲁王作揖行礼,问道:“太后召老臣前来,有什么要事吩咐?”
太后梁氏是庆裕帝的皇后,成婚时甚至比庆裕帝还大三岁,没有子嗣生养。十六年前,庆裕帝于秋野监遇刺没有留下遗旨就身亡,梁氏在梁家的支持下,与诸臣议立先帝,即当时的晋王为帝,遂一时成为权倾朝廷的女人。陈信伯作为拥立大臣,当时担任吏部左侍郎一职,而后才陆续掌握相权。
也是以此为楔机,西秦党得以把持朝政,梁家得以控制边军,与控制内廷的梁氏共同支撑起大越朝的天下来。
想起当年的风光,陈信伯心里有些感伤:要没有陈塘驿之败,该有多好啊?
“听说是你去送了李卓最后一程,”梁氏白发皓首、脸如鹤皮,给遮在白发下的眼睛还算精神,要陆会宗给陈信伯端来凳子坐下说话,说道,“哀家也晓得李卓委屈,但总不能让皇上担这个责任,郝宗成那边哀家也过去见了——虽说郝宗成这个人,哀家不喜欢,但他不会卖了皇上——他都这样子,再要他背辽西兵败的责任,也就太可怜了。但是辽西兵败的责任不定下来,不安定军心,这迁都的事就做不成,也就只能委屈李卓了。皇上心气傲,这些话他是不会说的,但过些年,未必不是不能拿出重议。”
陈信伯晓得太后只是说说而已,是安慰他与李卓的师生情谊,默着声音不说话,以示心情沉重,又暗中揣磨太后唤他过来的心意。
“李卓可有什么话要你留给皇上?”梁氏问道。
“李卓留下话说,燕京突围,使陈芝虎殿后,南行还有一线生机,断不可听信郝宗成之言东去津海!袁立山还将勇,他亲眷皆在京里,不可能不战而降!请皇上对蓟镇将领军眷皆赐厚赏,以安被迫给东虏投降的将卒的心……此外,李卓还留了一封遗书给陈芝虎,遗书这时在皇上那里,要不要给陈芝虎送去,还要皇上拿主意。”陈信伯说道,除了调整字眼,将意思表达得更完整准确一些,却没有歪曲李卓的意思,毕竟当时还有王启善在场听着。
“皇上听了有什么反应?”梁氏问道。
陈信伯犹豫了一下,说道:“皇上大发雷霆,要将李卓的尸身拖到午门行刑,经老臣劝过,才勉强歇了事!”
“真是胡闹,”梁氏轻叹了一口气,又问道,“依你看,郝宗成在袁立山一事说了谎?”
“李卓只是推测,虽说他算无遗策,但也总比不上郝宗成亲历,但也总不能李卓推测错了,就怀疑他的居心,”陈信伯说道,“再者皇上已经派人将袁立山的家人捉入天牢,再者郝大人也没有建议皇上向津海突围……”这时候心里想东胡人纵张希泯、郝宗成回来,大概是料定郝宗成即使对皇上忠心耿耿,也会将辽西战败的责任推到别人头上,那李卓死及袁立山家人给追责问斩,将燕京局势搅得更乱,就应该是东胡人实施此谋的目的了。
陆会宗站在旁边,看了陈信伯一眼,心里冷笑:郝宗成昨日脱归,要不是你在边上说了一句“淮东军约定好来勤王,偏巧高宗庭、耿泉山去了津海,这事便黄了”,皇上说不定还不会起杀心……说实话,陆会宗这时候也想不明白,陈信伯为何要致李卓于死地?
梁氏闭上浑浊的眼睛,俄而又睁开眼来,问道:“津海真不能去吗?”
“老臣也惶惶无计,”陈信伯说道,“怎么走、何时走、谁走谁留,这些都要皇上拿主意。老臣就剩这一把老骨头,只求尽忠。只要社稷能转危为安,老臣哪怕这时就去见先帝也无憾。”
“老卿家的忠心是有目共睹的,可惜皇上偏信张协,”梁氏轻叹一声,“李卓的遗言,哀家晓得了,你去为皇上忙碌吧。”
陈信伯揖着身子离开,刚离开万寿宫坐上在宫门外等候的马车,就听在宫门外守候的家人说皇上刚刚起驾去张府慰问。
张希泯伤重不治、张协伤心致病而卧床,皇上去张府慰问,倒是正常。
陈信伯眼珠子一转,若是过去有浑水摸鱼的机会,说不定能将张希泯这个天大的把柄在皇上面前捅破掉,张协自辩不清,就算皇上不追究他的责任,燕京留守的位子就轮不到他及楚党其他官员的头上。
赶到张府,陈信伯将名帖递进来,说是来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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